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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鞍华:

我不是整天和人对着干的人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11月06日        版次:GA10    作者:林文琪

  咖位第40期

  “我觉得《第一炉香》是杂糅的,

  所以它应该是可以笑的,

  因为它很多场面是很讽刺的。

  我猜,原著应该算是文艺片,

  但它也不是一个传统的文艺片,

  比如很严肃或哀怨。”

  “我是靠奖项来找戏拍的。

  但我拍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拿奖。”

  “我想或许不改编张爱玲会好一点,

  改别的作家吧。”

  01 “拿破仑都没有两次滑铁卢”

  《第一炉香》是许鞍华对张爱玲作品的第四次执导尝试。前三次尝试分别是1984年由缪骞人与周润发主演的《倾城之恋》、1997年由黎明、吴倩莲主演的《半生缘》和2009年的舞台剧《金锁记》。《倾城之恋》与《半生缘》似乎都不成功,影评人林奕华曾评说《倾城之恋》是“一次勇敢而大胆的失败”;《半生缘》虽“低开走高”,但仍有人认为许鞍华“糟蹋”了《半生缘》;舞台剧《金锁记》收到的评价则好于前两部电影。

  在与梁文道的对谈节目中,许鞍华说《第一炉香》是她的第二次“滑铁卢”。“拿破仑都没有两次‘滑铁卢’,我想不会有第三次了,(我的)上一次‘滑铁卢’是在《倾城之恋》。”

  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的一大难题在于,如何把控原著与改编版本之间的差距。许鞍华可能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我不明白大家看电影,到底想看到和原著一样的,还是希望看到(与原著比)有点改动,又让他们觉得有新意的。同时,难点还在于,那些新的东西怎样放进去才能让他们觉得可以接受。如果像张爱玲这种,她的书粉是很虔诚的,好像不能动她的东西,我想或许不改编张爱玲会好一点,改别的作家吧。”许鞍华在电话中边想边说道。

  不过在许鞍华看来,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更重要的是改编后的版本要让人看得明白和接受。“我觉得要完全和原著一样是不可能的,改动只在乎大改或小改而已。但导演和编剧怎么改其实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改得好和改得有point。无论大改小改,更重要的是,你那部戏要让观众看得明白和接受。”

  从文学作品到电影,除了导演以外,编剧亦在其间发挥着重要角色。许鞍华并非第一次与王安忆合作改编张爱玲作品,两人更早的合作发生在舞台剧《金锁记》中。谈及这次合作,许鞍华说自己与王安忆是心意相通的。

  “我们很像。我说的是看事情的角度,不是样子。我看了她很多作品,我们不用怎么讲就能明白。”在一段《第一炉香》的官方版创作特辑中,许鞍华说找到王安忆当编剧是让她觉得很感激的事情。“王安忆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她交第一稿时,大家都很满意。”

  02 “我不觉得对着干有好处”

  同样是在官方版创作特辑中,编剧王安忆说出了自己对这个故事的理解。“《第一炉香》有一种华丽的色彩,人际关系相当复杂,每个人的命运都充满了可疑性。”

  这种“华丽的色彩”、“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充满可疑性的命运”从文字转化成画面时,首先被电影中充斥着的亚热带景观所落实。在《第一炉香》中,开篇便是由杜可风拍摄的绿色,绿色的棕树、凤凰木和草地。

  许鞍华说她正是想把整个故事放在亚热带的、充满原始欲望的背景下去拍摄。“你不觉得(戏里)很热吗?很多虫的声音,很多棕树,很亚热带,那些草、树木、凤凰木,全部都是typical的亚热带才有的。”她在电话里反问道。

  对于将《第一炉香》呈现为爱情故事这件事,一直成为讨论的中心话题。许鞍华在很多场合都说过自己的看法。“张爱玲的这个故事如果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就没有骨干,没有剧情了。它要批判的那个旧社会,或者说人性的深处,其实就是通过一个爱情故事(来呈现),我并不觉得(表现)一个社会的破败要比(表现)一个爱情故事更崇高。”

  选角一直是针对这部电影讨论的中心话题。由彭于晏来饰演乔琪乔也是近日《第一炉香》引发争议的所在。编剧王安忆曾表示,自己不认为乔琪乔仅仅是轻浮与好色的,乔琪乔没有认同感与归宿感,他有他的痛苦。

  不过网上的讨论也将争议的重点放置在了彭于晏外表与乔琪乔的差异上。当被问到选彭于晏是否也因为其气质适合这种亚热带的感觉时,许鞍华承认“是有一点这样的考量”。“同时我觉得他(外形)很像混血儿。他是ABC,他的动作也很像‘鬼佬’。”

  对于选角最大的争议,恐怕还是集中在了女主角葛薇龙身上。这种争议在饰演葛薇龙的马思纯发表对《第一炉香》的解读时,到达了第一次高潮,又在近日电影历经两年议论终于播出后再次回到人们的话题中心。许鞍华说这个问题她被问到过无数次。“葛薇龙是因为爱乔琪乔,才会去做很多后面的决定。马思纯,我觉得她演爱情戏演得很好,所以才找她的嘛。”

  豆瓣《第一炉香》的最高热度短评提出了一个质疑:“不可思议,俞飞鸿那么美艳撩人居然要马思纯帮忙钓男人。”这个质疑也是许鞍华在影片上映后被不断问到的问题。她说她在刚结束的采访里已经又讲了一次,但她还是在电话里又重申了一次。

  “在姑妈找葛薇龙来她家这里,我们在第三场戏里已经表达清楚了,是因为司徒协看中了葛薇龙,所以才想让她留在这里。而不是说姑妈一味地想用葛薇龙来勾引别人。”

  许多人怀着看文艺片的期待来看《第一炉香》,许鞍华却从未想过把《第一炉香》归属于某一种类型片。“我觉得它应该是杂糅的,所以它应该是可以笑的,因为它很多场面是很讽刺的。我猜,原著应该算是文艺片,但它也不是一个传统的文艺片,比如很严肃或哀怨。原著是很尖刻的,它有很多地方可以变成一种黑色幽默。”

  对于网上如此热烈和持久的讨论,许鞍华从未预料过。但在与梁文道的对谈中,许鞍华提到让别人因电影去形成有机讨论,在她看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其实下一次拍电影的时候,我会多看看网上的反应。因为我觉得,这一次我也想不到,(网上的讨论)是这么强烈和持久的。如果以后挑选演员,我会尽量避免最后与电影相关的所有(讨论)都侧重在了角色上,而忽略了电影本身。”

  当被问到为什么不坚持自己时,许鞍华在电话中停顿了一下,说自己不是一个“整天和人对着干”的人。“我不觉得这样(对着干)有好处,当然到时候是会衡量(实际情况)的。”她想了想说。

  03 “我并不是那么勤奋的人”

  许鞍华曾说,自己在人生中第一次“滑铁卢”时很伤心。但这一次,许鞍华说并不会如此。“其实我们引起的争议,是令大家都比较能(通过讨论)明白自己的。同时我们现在的票房在文艺片里也不差,所以我自己觉得可以继续努力,也希望多一些人去看。”

  2020年,第7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将代表终身成就奖的最高奖项金狮奖授予了许鞍华,她成为荣膺该奖项的全球首位女导演。在颁奖台上,她半开玩笑地说,“谢谢你们在我还能走上这台阶时将这个奖颁给我。”

  对于拿过6次金像奖与3次金马奖的许鞍华而言,拿奖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但她说,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很“功利”。“他们让我拿到奖,我就可以找投资来拍下一部戏,因为我不是卖座导演。那我拿到这个奖,老板(可能)会关注到我,我是靠奖项来找戏拍的。但我拍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拿奖。”顿了顿,她又说,“但如果这令很多人对我说,很敬佩你呀,或者说你好伟大呀这种(话),我就有点受不了,我不需要这种(评价),我只是想拍戏,我并不迷恋这些(话)。”

  与许鞍华拿奖次数一起受到关注的,是她入行四十余年来的高频次创作与著作等身。在文念中执导的《好好拍电影》里,许多与许鞍华共事过的人都评价,她是个异常勤奋的人。张敏仪在纪录片里说,许鞍华可能是整个香港走路最多的导演。“人家都不知道,其实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取景。”

  当被问到是否真的像纪录片里所展示的那样“异常勤奋”时,许鞍华在电话那头大笑了起来。“你不会很失望吧?你不要完全信文念中才行!他可能刚好看到我很勤奋的时候。但我不是整天都这么勤奋的,我早上就瘫着,或者刷牙、洗衣服,下午才出来做访问,这样一天就完了。”

  贯穿在许鞍华电影作品中的一大风格可以说是写实。对于这几年的疫情议题,许鞍华说并未打算拍一部相关影片,但疫情让她开始反思自己最需要什么。“可能有点老土,但我和很多人的感觉都是(这样)。有了疫情我才发现,有些人是每晚都要出街的,比如出去吃饭、吃完饭又有别的节目,如果没有就闷死了。疫情后少了很多娱乐,少了很多戏院,只能回家。而一回家就会反思什么是最重要的。那你就自己想咯。工作?家庭?还是别的?你会想很多类似的事情。”

  而许鞍华在回答对于她自身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时,首先提到了工作上的满足感。正如许鞍华在《好好拍电影》中所提到的,拍戏似乎是她的一条生命线,是她找到的能实现自身价值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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