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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80只蟑螂同居了一年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5月30日        版次:GA15    作者:马粪蟑螂

装着蟑螂的盒子。我拉开塑料袋,摇晃盒子,经过一年的封闭,它们应该已经全死掉了。

点火,盒子烧起来了。

从工作地逃回老家,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手里拎的用垃圾袋包的左三层右三层的塑料小盒藏到自己房间,深怕被家里人看到打开,那里面是约80只蟑螂,我已经和它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这次回老家的目的之一,就是处理掉这堆蟑螂。

我在住的地方建了一条完整的生物链:养着虫子,虫子喂守宫蜥蜴,守宫日常换的水用来浇绿植,我在家喝酒的时候,绿植就是我敬酒的对象。守宫是这条生物链的核心,但闭环成功与否,作为守宫食物的虫子这第一链就很重要,面包虫太小营养不足,就买大麦虫,大麦虫守宫不吃就买葡萄蜜,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得乳鼠、蟋蟀、蟑螂上阵了。

之前给守宫喂了好久的大麦虫,突然之间它碰都不碰,乳鼠蟋蟀杜比亚得伺候上了。蟋蟀,瞎叫唤还瞎蹦,跳得房间都是,不好收拾;乳鼠,守宫又不够大;想来想去,买了让我害怕的杜比亚蟑螂,我一口气买了88只,现在想想真是太瞧得起我的守宫了。

买回来的幼体杜比亚蟑螂,体型较小,没有异味还行,透明饲养盒,加上干净的蛋托,看着很舒服,我也是定期的清理粪便,投食换水给杜比亚,听说很容易死,养得小心翼翼。刚开始我的守宫是吃的,一次吃个两只,几轮下去,好家伙,死也不碰了,又开始吃大麦虫。于是我冷落了蟑螂,直到有一天,打开饲养盒,角落的三只黑色成体杜比亚迅速散开,我的魂儿也开始散开了。

幼体蟑螂,我敢动,成体,我就不行了。它个儿大,还有翅膀,就算饲养环境很干净,在我看来,这种成体身上就长着“腌臜”两个字,下意识手发软,赶紧合上盖子,怕成体顶开盖子(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但在我的恐惧里,它们是无所不能的),我给盒子裹了几层垃圾袋,就在角落里放着,看不着摸不着,日子依旧红火。

几个月后,准备搬家,收拾东西,上海实施的垃圾分类,我一直都在好好遵守,想着,都封这么久了该变湿垃圾了,我是那种穿着严密防护服能在粪池游泳的人,收拾尸体更是不在话下,小心撕开塑料袋,诶,好像都死了,摇了摇盒子,好家伙,又都活泛起来了,头皮发麻,手发软,我又给盒子多加了几层黑色垃圾袋,当下决定,我搬家都得带着它们。

在新的出租屋,蟑螂盒子被我放到小阳台的空调外机上,每次开窗户会瞥一眼,天天开窗,天天瞥,每瞥一次就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小区垃圾箱,为了全人类,甘愿受这份恐惧。直到有一天,我决定将这个秘密告知广大的网友,就在某论坛分享了我的伟大,我必须要让别人夸夸我,这样微妙的骄傲感才能平衡我的恐惧。几天的回帖,网友建议冻死,微波炉烤死,可是这些死法都太平淡,所以我决定烧死,火焰永远是最热烈的。

就带回来了,巧了,正值收麦子的时候,路上好多宣传禁烧的,所以在家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也是这个“烧”字,冥冥之中。那晚就刚刚好,待家人睡着后,悄悄出门,打火机,小黑盒,一切都准备好了,沿着乡间小路走向白天挑好的一处河边碎石地(绝对不会引发火灾),小路边上开了一簇小白花,正好就给它们当葬花,摘了几朵。

农村的夜晚真的很可怕,没有什么路灯,最亮的只有我的手机和月光,最热闹的也就那几条狗,一到火化点,就被狗的吼叫吓得辗转了几处,最终来到小河边。

晚上风很大,火焰在小河边也能收拾,就是怕被蛇咬,大不了就是短尾蝮,我大体知道怎么自救,所以夜晚的小河边,也不害怕,河边有附近居民撒的干草,正好引火,一切准备好了。点火前,决定开盒看看,开始撕外面裹的垃圾袋,越撕越沉重,并没有解脱的欢喜,五味杂陈,打开一看,扑面而来的臭味,使劲地摇晃饲养盒,诶!都死了,全死了,刚刚上去的情绪一下子又下来了,是应该都死了,陪我的春夏秋冬里,就这个冬,它们死活都过不去。

然后点火,饲养盒是塑料的,烧起来很快,蟑螂、氧气和蟑螂灰三者之间进行着动量、热量和质量传递,这种氧化反应,人类感官能体会个七七八八,发光发热变成灰。我一直盯着这火焰,怎么都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了一些负担,想不明白,明明消除了恐惧,为什么反而有了一丝压抑,其实现在打完这堆字也想不明白,我带着这种压抑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发到论坛,告诉网友一切都结束了,完结。

烧之前,我一直在想象自己点火的时候有多伟大,像武侠小说里面大侠焚烧陪伴自己闯荡江湖的朋友或者爱人,然后继续伴着朝阳走江湖的那样潇洒,现在想想,那些大侠也许和我一样并没有很潇洒。

□马粪蟑螂(药理研究员,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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