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洁手把手地指导训练营中的网球小学员。
2006年1月27日，郑洁（右）/晏紫夺得澳网女双冠军。她们为中国获得历史上第一个网球大满贯赛事冠军。 新华社发
2015年7月7日，郑洁/孔蒂宁在温网混双第二轮中遭淘汰。那是郑洁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 新华社发
扎根国内青少年网球培训，是郑洁退役五年来最终选择的落点，也是她11年前就起步在做的事。 受访者供图
在中国女子网球历史上，郑洁的名字和她的队友李娜一样，都曾是国人的骄傲。作为中国女网金花的代表人物，郑洁创造过很多中国球员的第一次：她是第一位杀入大满贯单打16强的中国球员，也是第一个在WTA单打赛场上击败过世界排名前15的中国人；她和搭档晏紫是第一对为中国拿到过大满贯双打冠军的球员，也是第一对打进了WTA年终总决赛的中国组合。
而在球迷的记忆中，郑洁有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例如她两次以非种子球员的身份分别打进过2008年温网和2010年澳网女单四强，败在她拍下的巨星名单里包括伊万诺维奇、萨芬娜、沃兹尼亚奇、大威廉姆斯等好几个昔日的世界第一。当年的国际网坛上，提起这位身高只有1.60米出头的川妹子，每个对手都会惊叹于她的顽强、灵动和聪慧。
但2015年，在年初还拿到过澳网女双亚军的情况下，32岁的郑洁却在下半年悄然结束了自己12年的职业网球生涯。没有任何预告，也没有任何正式的退役宣言，这位在中国女网史上留下过光辉篇章的姑娘就那样安静地淡出了赛场，甚至都没来得及给球迷们留下一个告别的机会。
五年后，南都记者在深圳再次见到了郑洁时，她和她的丈夫张宇正忙碌地穿梭于黄木岗网球中心的几片场地之间，每片硬地上都有几个孩子在跟随教练做不同主题的网球训练。有的在练发球，有的在练回球线路，郑洁和张宇不停地巡视着各个场地，认真观察每个孩子的进度，偶尔提出自己的建议。
12月的第一个周末，2020“郑洁杯”全国青少年网球总决赛在深圳落幕，最终获得各个年龄组前三名的孩子有机会留在深圳，于上周参加了为期一周的训练营活动，接受郑洁和张宇为其量身定做的训练方案以及手把手的指导。
扎根国内青少年网球培训，是郑洁退役五年来最终选择的落点，也是她11年前就起步在做的事。
那个曾经在成都业余体校、广州天河网校都被练哭过鼻子的小姑娘，仿佛绕着地球转了好大一圈，翻越了崇山峻岭之后，又回归到梦想开始的原点。“所以我没有去告别，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的，从没离开过网球。”她说：“只是对网球的理解更深刻了。”
专题采写 南都记者 汪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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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离场只因“最好的安排”
2015年7月7日，头一天才刚刚度过32岁生日的郑洁戴着丈夫张宇送的生日礼物——一副她很喜欢的墨镜，走进了伦敦全英俱乐部的混双赛场。温网是四大满贯里郑洁最喜欢的一个，也是她的福地。她还记得2006年自己和晏紫第一次以女双冠军的身份参加温布尔登只为最后胜者举办的冠军舞会，记得两人拿着主办方提供的礼服试了又试的兴奋心情，也记得2012年是如何和小威廉姆斯在女单第三轮斗得昏天黑地，几乎将后者逼入绝境的紧张氛围。
但那一天，郑洁没能从草地上带走胜利，她和芬兰搭档孔蒂宁在混双第二轮输给了一对跨国组合，由于此前她在女双里也已出局，也就意味着郑洁的温网之旅提前结束。“我当时能确认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温网。”郑洁说，事实上赛后她也是这样告诉媒体的。“但我并没有打算把温网作为退役之战，其实当时我手腕受了点伤，想的是暂时休养一两个月，再去参加美网的。”那时，郑洁的双打排名在第27位，具备一定的竞争力，而她自己也是希望能打完一个完整的赛季再考虑退役的。
不过就在养伤的那两个月里，一件计划之外的消息使得退役之事被提前安排进了郑洁的日程表。“这个期间呢，就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告诉南都记者。“当时我是纠结了一下，说实话和张宇也已经结婚九年了，自己的年龄也比较大了。所以最后觉得还是接受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这样郑洁“奉子退役”了，相比起别的体坛巨星在告别职业赛场时都多少会有些仪式感的东西，比如一封告别信，甚至一场退役仪式，郑洁不声不响地离场，也给球迷留下了难说再见的遗憾。现在回想起来，郑洁倒不觉得遗憾。“我这个人吧，眼皮子比较浅，容易哭，所以真的不想搞得很悲情。”她说。“也有很多赛事、商家或者媒体都提出过给我办退役仪式的想法，但我都拒绝了，我还是希望给大家永远展现的是一个比较阳光、比较开心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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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换舞台，“郑”重办赛
退役之初，作为四川省培养出来的杰出网球运动员，郑洁和许多同级别的体育巨星一样，被安排了体制内的行政管理工作，挂职四川网球管理中心的副主任，分管比赛和训练，后来她又和朋友一起尝试过做互联网上的网球项目。但无论身处哪个位置，郑洁非常清楚的一点是，自己肯定不会离开网球这一行。而让她在退役后感到最舒服、最合适的事业是她自己在2010年就创立的“郑洁杯”比赛，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训练营、俱乐部以及校园项目。
“这个比赛是从2010年开始的，初衷就是因为我们那个年代的球员在青少年时期没有太多的比赛机会，比赛经验很欠缺，以至于到了国际大赛上的时候交了很多的学费。所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帮助青少年的时候，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在北京创办了首届郑洁杯比赛。”
当时郑洁还是在役的职业球员，在她一开始的理念里以为办赛并不难。“因为最早的时候我是作为一个球员的角度去想这个比赛，我们就是背着包去打，打完就走了。”但真正开始做这件事，她才意识到球员对于网球比赛的理解和参与经验是远远不够的。“比赛的前期准备啊，包括宣传啊，配备的工作人员啊，球员身份信息的核验啊等等，方方面面每个细节都要去考虑到，我也是做了以后才越来越会觉得办一个比赛其实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作为当时少有的高水平青少年网球赛，郑洁杯比赛创办的前四年虽然每年只在北京办一站比赛，但已经受到了很多家长和小球员的欢迎，全国各地想要报名参赛的选手络绎不绝。看到这样的情景，郑洁即便觉得办赛很辛苦，牵扯的精力很多，还是大胆地尝试着把它扩大规模，推广到了全国多个城市。特别是她退役后怀孕三个月时，还和丈夫张宇一起瞒着所有的合作伙伴和工作人员，亲自走上郑洁杯总决赛的球场，跟小朋友们一起训练对打。很多家长过了几个月后通过新闻看到郑洁产子，才推算出原来当时她已经怀孕，于是纷纷给赛事方留言，请他们转达对郑洁敬业精神的感谢。
到如今，郑洁杯比赛固定为每年八站分站赛和一站总决赛，针对12岁以下的青少年，分设U8、U10、U12男女各六个组别。总决赛每个组别的冠亚季军都有机会参加精英训练营，接受为期一周的特训，在此期间郑洁和张宇会为训练营里的每个孩子都制定一个专属的训练方案，帮他们找到适合自己特点的打球方向。
“我们只能说给他们一个大概的方向，只是你要通过这一周去说给他们翻天覆地的改变，也是不太现实的。”郑洁说。“但是通过这一周的训练营，从生活上、习惯上、球场的态度上真正用一个职业球员的标准去要求他们，让他们体验到其实职业球员不是他们想象的只有光鲜亮丽，光鲜背后要付出非常多努力，我觉得就达到了一个目的。”
C
深信中国网球会后浪涌现
在深耕青少年网球培训十数载的时间里，郑洁深切体会到国内学习网球、对网球感兴趣的人群在不断扩大。以前人们总以为网球是大城市富人家孩子的专利，而如今她的学生里也有不少来自二三线城市的孩子。
但与此同时，中国网球选手在职业赛场里的战绩却出现了起伏，特别是经历了李娜、郑洁、彭帅等初代金花掀起的高潮后，现在中国球员似乎很少能在国际赛场取得比肩前辈的战绩，这也令很多球迷感到困惑，焦虑于何时能等到“下一个李娜”、“下一个郑洁”。对此，郑洁倒是很有信心，她相信中国网球未来一定会有人超越过去的成就。
“我们那一批球员就刚好可能是把中国网球的水平从一个级别拉到了另外一个级别的高度吧，至少在亚洲和世界的这个级别，所以大家会对我们这一代的球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郑洁说。“现在年青一代的球员其实能力也很强，只是我觉得要给他们更多的一些时间。毕竟中国网球起步还是近十几二十年才越来越接近一些高水平的强国，但是从整体来说，像欧美国家人家都是有上百年的网球底蕴，所以我们要允许中国的运动员的网球水平和成绩有一个波动性的起伏吧。”
所以郑洁专心于青少年网球培训事业的一个因素之一，也是希望未来能给中国网坛培养出能在国际赛场上立足的高水平人才。事实上过去11年来，通过郑洁杯比赛走上专业道路的球员里，已经有一些在职业网坛崭露头角。“现在国内很多青少年球员都是从我们的训练营和比赛走出去的，有的也进入了国家青年队和国家少年队。”她介绍说。“我们去年的一个数据统计中，有60%多的国家青少年队的球员是从我们这个训练营走出去的，比例还是蛮高的。”
而和许多青少年体育培训机构所碰到的问题一样，在帮助孩子成材的过程中，郑洁也看到了很多家庭面临的是孩子学业与练球之间两难全的矛盾。特别是她主要面向的12岁年龄段学生群体里，非常多的家长问她最多的就是我家孩子上中学后，课业负担越来越重，到底是应该放下网球专心读书，还是把打网球作为主攻方向，未来走上职业道路？
对此郑洁一开始也很为难，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但后来她在深圳福田区政府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那便是成立了体教结合的郑洁国际网球俱乐部。2018年10月俱乐部正式在深圳揭牌，招收的学生不但可以接受国际高水平网球教练指导，还能就近在福田区几所不错的小学和中学读书，解决了家长们的后顾之忧。“我们俱乐部的小朋友都是就近读书，他们上午全程参加学校课程，学校会把他们的一些非主课放在下午。所以他们下午可以有时间来参与训练，然后周末也参加训练。“郑洁介绍。“通过这两年的合作，俱乐部现在的球员小升初的考试成绩都是非常优秀的。”
此外，去年开始郑洁也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网球进校园”项目上，目前在内蒙古的乌兰察布，郑洁的网球训练课程已经进驻了35所学校，一年多下来其团队教练深入校园授课，累计授课时长近3000课时，累计3万人次学生受益。同时，呼和浩特、山东泰安等地也在积极推进“网球进校园”项目，郑洁也希望未来能在深圳这块校园网球领域能做得更活跃，从而辐射大湾区，带动更多孩子学网球的热情。“我相信我们中国网球是大有可为的。”她说。“但只有说将来具有天分的青少年球员储备量更高了，那职业赛场可能才会有持续爆发，诞生好成绩的职业球员。”
对话
“我仍关注职业网坛，
但复出可能性为0”
南都：退役五年了，请问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郑洁：其实我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家庭，除了郑洁杯赛事和俱乐部这边会忙。因为俱乐部现在已经慢慢上轨道，所以更多的是赛事和校园网球这边牵扯精力比较多，其他的时间主要还是在北京陪孩子。
南都：相比以前做职业球员满世界飞，现在做青少年网球教学这块，哪种生活更辛劳？
郑洁：回想起来，我觉得做球员是最简单，最幸福的，就是你做好自己就可以了。然后有国家队、有你的教练团队、有你的经纪团队去帮你负责其他方方面面的事情，你只用管好自己训练比赛就行了。
但是现在我这个工作和身份转变以后要去操心的事情和需要去考虑的事情就很琐碎，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得更全面一些，就不能说从自己的角度单方面出发，考虑问题要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
南都：那你还会关注职业网坛的动态吗？
郑洁：会关注一些职业网坛的动态，但和以前的那些巡回赛的朋友联系很少了，主要可能联系得多的也是自己国家的球员。
南都：看到近年来一些妈妈球员还在职业赛场坚持着，比如小威、阿扎伦卡，甚至还有克里斯特尔斯这样退役多年后又复出的，你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郑洁：我记得退役前，就有人问过说你将来结了婚生了孩子会不会还回来打球？我当时就很肯定地说我绝不会。因为我的身材条件不是很好，我训练付出的努力和艰辛是可能比别人多很多倍的，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当了妈妈以后，不太可能会再有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投入。既然做不到以前这么好，那我觉得就不要去做。可能这个跟运动员的性格还是有一点点相关，我自己的个性就是要做就去把它做到最好，不是说跟别人比的最好，就是我自己内心里面的最好。
所以看到复出的那些妈妈球员们，我觉得很佩服她们，但是我自己肯定不会想去复出。
南都：那你对你的孩子会不会有期待呢？毕竟他的父母都是出色的网球运动员，他是否对网球有兴趣？
郑洁：从内心来说，我肯定希望我自己孩子会啊，就是不一定要打职业，但是我觉得会就好了。因为一来网球是一个很阳光的运动，二来网球这项运动到了比赛场上是没有人能帮你的，教练不能进场，家长也不能进场，你所有的判断、所有的输赢都要靠你自己。刚开始可能会觉得很残酷，但是对孩子的成长来说也是一种锻炼，可以训练他的抗压能力，包括他的应变能力，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从中得到一些锻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