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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珈源剖析自己参加综艺节目,因为有了得失心而丧失了主观判断。 摄影:忍花草
咖位第7期
如果沉溺表象,就会有迷雾般的人生。我会认为人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关键点,所有的节点都是因缘聚集后的显现,真正重要的不是这个点,而是怎么聚集的过程。
有太多乐迷没有想到,成军超过20年的声音玩具乐队,会在《乐队的夏天2》“一轮游”;更让乐迷没有想到的是,主创欧珈源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创作并完成了一首歌《超级巨星》,借势也罢,自嘲也罢,无论从出歌速度还是音乐风格,都非常“不声音玩具”,但这些都发生了。
要知道,成军21年,声音玩具也不过只出了两张专辑,尽管《不朽》《爱玲》《秘密的爱》是不少人的“宝藏歌曲”,但他们的确是太低产了。这次在“乐夏”登台之后推出《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被淘汰一周后推出《超级巨星》,乐迷的心情是复杂的,欧珈源的思路却在逐渐清晰,接受南都专访时他说:“就是要简单一些,杂念越多,你的力量就会减弱,更简单一些才会更锋利。” 采写:南都记者 丁慧峰 实习生 叶梓 夏晓彤 何梦怡
游戏
对不少乐迷来说,声音玩具是当前最好的乐队,才华横溢但是低调内敛,有着独特的气质,他们选择上“乐夏”本该是一次绽放,现实却是他们选择演唱的《明天你依旧在我身旁》被认为“平庸”,不够炸裂。对于这样一支资深乐队,“乐夏”正片甚至没有保留前采和后采的部分,很多乐迷觉得不忿,“声音玩具淘汰”上了当晚的热搜,但在欧珈源看来,这一切都很正常,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南方都市报:有太多人想象不到声音玩具会“一轮游”,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再返回头看,你自己怎么看待这次经历?
欧珈源:包括我们乐队的人,每个人都承受了巨大的落差,我自己都没有想过,之前觉得只要不犯巨大的失误,应该不至于第一轮就被淘汰,但这就是游戏。游戏都有规则,都有不确定性,再加上是在综艺舞台,很多年轻的大众乐迷不了解我们,我们的歌对他们没有影响;还有就是选歌失误,综艺不完全是音乐的概念,我们觉得没问题,不用拿出特别有特点的歌,不是特别流行,也不是特别炸场,更不是有话题的歌,就显得我们更没有特点,就沦为平庸。
南都:节目组甚至在正片没有保留你们的采访画面,你也觉得你们在“乐夏”舞台上的表现是“平庸”的吗?
欧珈源:我是想得通的,因为任何一个点都没有搭上,在综艺节目里面就显得平庸。其实在录制节目的几个小时,我们还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说是自尊心也好,所谓的功利心也好,都是存在的,这样在镜头下剪出来也不会太好看。在这样一个娱乐的时代,我们的故事缺乏综艺的看点,就会显得平淡了。但是我们真的没有特点吗?不是,但是综艺节目每一分钟都是流量,我们的即兴PK环节音乐也被剪掉了,其实我都理解。
南都:听说你们也是临场换了歌,本来要唱的是《生命》,但为何临时换成了《明天你依旧在我身旁》?
欧珈源:换歌当然也是节目组给我们的建议,但我觉得就算别人给你建议,换歌也是内心觉得是可以接受的,也说明我们还是想赢这场游戏。因为你自己表现得不够出色,你没有选对歌,想去拍大众乐迷马屁,却不小心拍到马蹄上了,这还是因为得失心丧失了主观判断,没有做出正确选择。因为我们以前太冷了,但是觉得既然来参加游戏,就接地气一点,但恰恰说明这个想法一开始就错了。
南都:同样是临场换歌,五条人就更任性一些,仁科一炮而红迅速出圈了,为他们开心吗?
欧珈源:当然,比赛时我们就坐在一起喝茶。一个乐队能红,就是契合了这个时代的点,五条人火了,因为他们本来就具备这些东西,不是包装出来的,不是演的,而是真实的、有魅力的,只要在一定的条件下,就会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只要有舞台感,你的所有东西都可以被放大。综艺特别能够放大充满娱乐性的东西。仁科就是那种天生应该上舞台的人,我们这种是后天逼的,因为你做了音乐,你必须得上舞台,但我们就像特型演员,只能演某一类角色。
刺激
“乐夏”的经历,欧珈源坦承受到了刺激,承受了压力,承受了失败,也感受到与时代的脱节,在PK台上的时候,他就想出了新歌《超级巨星》的前两句歌词,并且决定快速做完这首歌,抢先版在乐队公号发布,而不是像之前的歌一样,反复打磨,一定要足够精致才拿出来给大家听。他说要换一个思路,都这把年纪了,要玩得开一点。
南都:《超级巨星》算是乐队制作周期最短的歌了吧?
欧珈源:是的,过去总是把歌打磨得很精致,被认为是完美主义者。但现在我很想知道歌迷当下的反应,而且我觉得很多作品本身都有一定的时效性,或者跟当下有关联,这首歌不那么“声玩”,不管是表达的方式还是音乐的运用,都是比较自嘲、反讽的,不像之前的《星期天大街》是比较忧郁的、有诗意的。也不能说之前跟时代脱节,因为你只展现了那么多,其实我也有开心的时候,听见跳舞的音乐也想跳舞,只是说你没有把你音乐上的很多想法及时地表达出来。
南都:是这次上“乐夏”的舞台让你感受这样强烈吧?
欧珈源:不仅仅是“乐夏”,你会发现音乐其实只是舞台的一部分。再把舞台扩展一点,整个流行音乐,或者说当下的环境,媒体流量的时代,都是更大的舞台,并且有一个复杂的、各有各逻辑的玩法。只不过这次的玩法刺激到了,综艺上没有人有耐心会看你用很长的时间演绎一首歌,然后就被定义为成立20年只出了两张专辑,没有什么好玩的点,也不会讲笑话。
南都:所以是“声音玩具”,不够“玩具”?
欧珈源:是的,就像你是玩音乐的,结果你玩乐器,在音乐上没有玩的心态,你名不副实,就受刺激了。其实像我们登过舞台的,大多数都有种骄傲,内心都觉得是超级巨星,但在这首歌里,是明日黄花,讲他在舞台上的感受,被远离被怀疑,不愿意面对现实。这种感觉其实谁都会有,只是程度有深有浅,当你执着越深,越会把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模样,就会生活在幻觉里边。
南都:刚刚推出的《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很“声玩”,新歌《超级巨星》又“很不声玩”,是真要玩起来了?
欧珈源:就想让乐迷听到我不同的声音,完全不同的面向,我告诉你人性是复杂的,包括一个音乐人,你们看到的面都是你们想象出来的,或者是你看到的某一个面只是他展现的一个面,所以这件事情好玩就在这。《超级巨星》好像一首嘻哈歌曲,有娱乐的心态,我们就是自嘲了,按我的说法就是一个三流的Rock Star,这也是事实。
南都:真会觉得自己就是三流吗?
欧珈源:综艺不能说明一个乐队好或坏,但能评价一个乐队能否在商业上取得成功,我没有去怪罪节目组,那不合逻辑,但会让我反思到底是个性重要还是所谓的去迎合。其实参与“乐夏”的乐队都有得失心,都有功利心,但是为什么有的乐队可以做出正确的表达,至少是合乎当下的表达。你躺在过去没有意义,因为音乐就是要不停地跟时代发生关联,这种关联可以刺激你对这个世界的当下的某些反应,然后写出一些更有时代感的作品,而不会让大家觉得你就是一支老乐队,你的音乐不High,你缺乏娱乐性,甚至没有想更多了解你的可能性。
改变
欧珈源46岁了,身材没有发福,依然很有气质。虽然在很多乐迷心中是“男神”一样的存在,但是他的个人微博,粉丝数才刚刚过万,他说之前被定义为完美主义者,太纠结,太复杂,但这次登陆“乐夏”和推出《超级巨星》,也算是切实可行的改变。他说之前背了太多的包袱,也浪费了很多时间,想要维持某种骄傲,其实都是虚荣心。
南都:诸如《超级巨星》和之前的风格有很大不同,怎样看待歌迷的反馈?
欧珈源:我不能说介意每个人的看法,但肯定介意你欣赏的人,不想让你欣赏的人同时也欣赏你的人失望,这是无法避免的,我害怕失去他们。如果不想那么复杂,就可以更加轻松地去玩音乐,那才是应该有的状态。现在也快五十岁了,为什么还不可以完全放下很多名利场上的东西、虚无的东西,其实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是创造力和生命力,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夹杂了太多复杂的附加的念头去做事,所以很难做到纯粹。
南都: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太多的人突然要简单也不容易做到吧?
欧珈源:现在毕竟不是20岁了,就应该务实一点,生命已经相对有限了,创造力也变得相对有限,你还不把时间抓紧,还不放开玩儿,就真的挺可惜了。就像在“乐夏”,我还是拿到了极限的压力体验,当然这种压力不是生和死,但对一个男人或者一个自尊心强的人来说,都是人生能经历的正常情况下的最大体验。如果不去这个舞台,我就会缺乏这种真正的深度的刺激,也就不会有思维的转变,接下来或者会迎来我作品的一个高产期,也会让我的音乐变得更加好玩,我们会试图告诉你,声音玩具是真正的“声音玩具”。
南都:当然数据不能说明一切,但很多人都喜欢用数据来衡量,比如微博粉丝数,音乐平台评论数有没有999+,会不会向这个维度倾斜?
欧珈源:声音玩具之前可能是最没有经营和宣传意识的乐队之一,还有就是万能青年旅店,都没怎么去打理,看起来佛系也好,其实并不重要,这些不会影响到我做音乐的本心。当然如果看到增粉了,或者去到更大的舞台表演,突然一夜之间火了,那种感觉也许还不错,毕竟“乐夏”都参加了,之前发微博都是会想半天,怎么发,要不要转发,现在就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幽默感。
南都:李志也说,之前不喜欢那些靠一首歌吃饭的歌手,后来在一次交流中对方说我唱这首歌能给很多人带来快乐,快乐有什么不好,他就觉得自己并没有比对方高级。
欧珈源:我觉得这都是比较好的转变,人都会变得更豁达、更包容。以前我也是偏执的,或者比较决绝的,现在就会觉得包容不代表没有力量。之前真的是给了自己很多束缚,给了自己很多借口,去保护自己的某一个面向,就像是长期逃避压力,好像自己能够扛压,就这样浪费了很多时间。
南都:真的有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吗?
欧珈源:是浪费了,如果不浪费,也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浪费,但的确是浪费了。因为有反思,思路才会越来越清晰,才能做出正确的判定,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当然走弯路不代表没有风景。最简单的说法就是眼高手低,因为我的审美,我觉得还不错,但是我的能力达不到,太想让自己达到某种完美,还是虚荣心造成的。以前总是不让自己去触碰真实的东西,因为惧怕失败,把自己伪装起来,现在经过“乐夏”,我特别敢剖析自己了,这也算是心理阈值的突破。
聚集
如果只听声音玩具之前的作品,会觉得欧珈源是一个特别“闷骚”的人,能写出唯美的旋律,如诗的词句,当年很多人把他的歌词用作签名档。但现实生活中的他很健谈,甚至有些“话痨”。欧珈源是学美术出身,做过美术老师,半路出家拿起了吉他,却远离了绘画,他现在有自己的信仰,一直在强调,不要迷雾一样的人生。
南都:作为创作者,是纠结更容易出好作品,还是豁达更容易出好作品?
欧珈源:我现在觉得什么样的作品都比不上一个走出迷雾的人生,我们不要迷雾一样的人生,因为那会很惨,为何要为艺术献祭呢?人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的艺术价值,在宇宙的尺度上,我觉得等于零。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不过选择了一个职业叫艺术,你依赖它去完成生命的价值,所以任何的偏执和纠结只能局限在一个层面上,不要让你的人生变得迷茫。作品最重要的是自我表达的释放,艺术的本质还是个体生命来呈现。
南都:你能写出《爱玲》这样的情歌,“那个男人捧着采摘的鲜花,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乘着落日带着你去收割庄稼”这样诗一样的歌词,跟你现在的状态又是一种怎样的反差?
欧珈源:年轻的时候写的一些歌,写过了之后,对于爱情就没有太多话要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大家讲一个故事,像旁观者一样去讲一个故事,我不会再像《爱玲》一样,去一刀一刀剖开,或者把不想面对的东西写出来。现在关于爱情,我已经没有想说的话,真的也蛮惨,自己断了自己生路。
南都:那这个阶段,你更想写哪些主题,哪些题材?
欧珈源:现在能引起兴趣的东西肯定和之前不一样了,比以前更开放,也更宽泛,我喜欢看传记片,还有历史书,但对小人物更感兴趣。还有就是超越这个世界,现实世界之外的东西,类似宇宙,一个是往天上无尽飞,一个就是人性的东西。我估计会像写日记的方式,有时是跟内心对谈,有时是给别人讲一个小故事,有时候就会是无尽的太空,对这个世界的无穷想象,生命的无穷,宇宙的无穷。当然有钱来,让我写一首,我也会考虑,哈哈。
南都:就像罗大佑,生了女儿之后的作品,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你的转变,是不是也和做了父亲有关?
欧珈源:我们以前不管多么叛逆,多么的有反社会人格,拒绝承受责任,但总会找到人类的某些共性,人和人能差多少,都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差别,所有的基本逻辑是不可能有什么区别的。我们到了这个年纪当了父亲,就要去接受这个逻辑,你对某个人是有责任的,这个责任是不能逃避的,有了孩子之后你也开始第二次成长。特别是对艺术家,我们之前是极端自私的,太顾着自己的感受都是非常自私的表现,有了孩子之后新的环境就会把这种性格升华。
南都:就像当年选择做乐队,要孩子,上“乐夏”,都是关键的决定,包括在“乐夏”换歌,我们平时都是在这样生活着,关键时候的决定才最凸显性格和人格,回过头来看这些决定,有没有后悔过?
欧珈源:我不这样考虑问题,我觉得所谓的关键选择,都是因缘聚集,一切慢慢地最终汇总时,必须有一个点冒出来,这些因缘有足够自洽的逻辑,人要反思的是某些不局限于结果的东西。如果沉溺表象,就会有迷雾般的人生,很多问题不能假设,假设就是伪命题,人生是不可逆的,所以不可以在这个层面去假设。我会认为人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关键点,所有的节点都是因缘聚集后的显现,真正重要的不是这个点,而是怎么聚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