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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杜月笙的幼子,他口述了杜家的传奇往事,他将毕生珍藏捐赠故土……

钱币收藏家杜维善先生的最后一百天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8月16日        版次:GA08    作者:董存发

杜维善在书房里偶尔玩一下牌。

繁体字版的《我的父亲杜月笙暨杜府旧事:杜维善口述历史》,中华书局(香港)2020年7月出版。

2009年,作者(左)第一次拜访杜先生夫妇。

杜维善生前签名题赠给导演姜文等朋友的《杜维善口述历史》。

2020年3月刊《中国钱币界》封面,本期刊登了杜月笙西北之行的文章。

杜维善在研究中发现的“得水”钱。

杜维善在研究中发现的“地茂”

1950年代,杜月笙与杜维善(左一)等合影,右一为京剧名家马连良。

杜先生最后交给董存发的筹码钱手稿

    特约撰稿 董存发

由杜维善口述、董存发撰稿的《杜维善口述历史:我的父亲杜月笙和杜府旧事》2019年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在该书中,杜维善亲口讲述杜家真实故事传奇、父母为人处世精髓、收藏钱币趣事等。杜维善,1933年出生于上海,是海上闻人杜月笙幼子,其母一代名伶姚玉兰是杜月笙的四太太。从1991年起,杜维善先后7次向上海博物馆捐赠古钱币总计四千余枚。上世纪90年代,杜维善多次将珍藏的丝绸之路古国货币等捐献给上海博物馆,上博为其设立专室予以陈列。今年3月7日,杜维善在加拿大温哥华因病去世。

《杜维善口述历史》一书引发广泛关注。2020年4月18日,本报“大家访谈”曾对撰稿人董存发先生进行专访,刊发题为《杜家七公子的半世“钱缘”与上海滩杜公馆的旖旎旧事》专题报道。而繁体字版的《我的父亲杜月笙暨杜府旧事:杜维善口述历史》日前也由中华书局(香港)出版,增加了一批新的图片和近三分之一的文字内容,已引进内地,读者可通过相关代理机构购买。

在杜维善先生最后的日子里,董存发一直守候在病床边,并协助处理后事。在此,董存发特意为本报撰文,叙述了一向对生死达观的杜维善生前百日的生活与研究、交往状况。而上海滩公馆的旖旎往事,就此又画上了一个历史的句号。

——编者按

“将来大雪来迎我,也送我回老家”

2009年12月25日圣诞节——

我发微信祝福杜维善先生和家人圣诞节快乐、健康平安!杜先生马上回复说:“短信来得正好,我们现在要去医院急症看病,今天可能要住院。我发烧到38.46℃”

“啊!怎么回事儿啊?严重吗?衷心祈福您早日康复!”我赶快回复,后面跟了一串祈福手势符号。

圣诞期间,杜先生的女儿小宝和孩子们专程从香港来温哥华,探望杜先生夫妇。我立刻询问小宝有关情况,告诉她有事情马上联络我。小宝回复说好,谢谢!没有多说什么,我估计情况或许不是很严重,因为之前类似情况发生过。医生担心其他并发状,会留院观察治疗几天,所以,就没有再打电话。

这个节日过得提心吊胆。节后第三天,我征得杜先生同意,专程去医院探视。我们来到Richmond医院二楼病房,杜先生老远就看到了我们,招呼我们过去。所谓病房,实际上是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分别用布帘隔开,一间接一间,只能放一张病床,一个过道。旁边人说话,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我们站在门口,杜先生斜靠在床上,气色好了很多。

“以后,像您有这样的紧急情况,就随时联系我,我们马上就能过来。”我一见面就说。

“你们住得太远,等你们过来的时候,可能就晚了。那天,是我太太的朋友开车送我去医院,当时正好有空床位。医生就把我留下来,住院观察几天。这样比较好,免得跑来跑去,也容易出问题。”杜先生笑着回答。

“那您就在医院彻底治好、养好,等病情稳定了,再回去吧。”

“不行!病床很紧张,我后天、下周一就回去。”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虽然有点疲乏,但心情很好。

就是这次住院,杜先生和医院签订了授权书,如果在心肺功能失去的情况下,不进行强制的紧急抢救,以免遭受更大的痛苦。

2020年新年过后——

这段时间,杜先生和杜太太身体都不太好。节后,小宝让丈夫Raymond带孩子回香港上学,自己再陪伴两位老人,推迟到一月底回香港。

1月10日中午,杜先生在微信上突然问我:“可曾赋雪?”

我们住在不同的城市,杜先生在海边平坦的列治文市(Richmond),我住在三十公里外丘陵地区的本拿比市(Burnaby)。我马上回了三个笑脸,说“今天我们这里下了非常大的雪,雪下得急,一夜之间堆了约有二十厘米厚。”

杜先生平生最爱雪,他说过“大雪白茫茫一片,多干净、多寂静啊!”他喜欢雪中的宁静,从中感受到禅意。杜先生推荐我看过很多日本有关“禅”的书籍、文章和影视。其中有一部电影,就是日本人在大雪中做茶道禅茶的情景。今天我接到这个信息,明显感觉到杜先生当天的心情很好,身体状况应该也不错。

“您今天感觉好些吧!我们这里有很大的雪,您那儿也下了吧,雪天很美很静。这几天可能雪还要大呢!”我随手拍了一张我家后院积雪的照片,发给杜先生。

杜先生马上回复:“太好了!昨天半夜三点,我起床迎接下雪。”

我立即回复了三个大大的笑脸说:“您是爱雪之人!”

很快,杜先生发来了一首诗: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南旧。

诗后又有一句,“将来大雪来迎我,也送我回老家。”

这首诗的雪景写得非常美,但是,我不知道作者是谁?应该是杜先生很熟悉顺口就吟出来的古诗。

“后面两句‘将来大雪来迎我,也送我回老家’,不是五言了,但很自然顺畅。‘老家’是不是有多种含义呀?”我问道。

“后面两句,那是我自己加的。”杜先生回复。

我马上查到了那四句是《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吟的诗,全诗如下: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真美!最后一句,我喜欢,梅花瘦。”我告诉杜先生。

杜先生说:“你再查一下宋之问灵隐寺那首诗,有不同的说法。还有一句‘待入天台路,看金过小桥’,‘金’字应该是‘余’,‘待入天台路,看余过小桥’,有很多诗中引用。”

果然,我查到宋之问的《灵隐寺》:

鹫岭郁岧嶢,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果然,最后两句是“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杜先生说:“我喜欢‘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灵隐寺与您有缘啊!”我想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杜先生第一次去灵隐寺,一位从未谋面,但认出杜先生身份的师傅,送给杜先生一本佛家书,里面的一句竭语,至今记忆犹新:“禅声悟深远,微妙闻十方!”

生命还有二至五年,够了!

1月16日(周四)

13:22,我们进行了长长的微信对话。

杜先生说:“一场大雪,把我的看病程序全打乱,所有眼科检查全部改期。癌症检查结果不理想,医生把我的病判了一个结果,在最坏的情况(下),生命是二至五年,够了!时间不要拖太长。同时医生说,将来我不是因癌症死亡,是气喘的并发症。”

我和杜先生持续接触了近十年,早已了解先生淡泊名利、看淡生死!在他看来,死,就是睡了一场大觉!“人生无常,似梦非梦”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对于杜先生豁达的生死观,我也不觉得惊讶。

我安慰他说:“癌症医生通常是把最坏的结果告知病人,事实上,不一定是他说的那样。目前也没有什么很危险的症状,您也别担心。我周日(19日)下午看望您如何?”

“很好!”

“医生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有道理!”杜先生简短地回复我,我似乎感觉到了先生的心情很平静。

1月18日(周五)晚,杜先生问:“小董你明天来不来我家?”

我马上回复:“来的,我们下午两到三点之间到您家。好久没有见到您了,很想念!”

“很好!我等你。”杜先生答得爽快。

第二天,周六,上午,我们首先去UBC大学亚洲图书馆,翻阅了民国时期的《良友画刊》,查看杜月笙的资料和照片。中午,专程去麦当劳买了午餐,特意为杜先生买了他喜欢吃的鸡柳汉堡,还多买了一份鸡块给杜太太。下午,我和我太太闫东梅准时到了杜先生家里,一边吃汉堡包,一边聊天。

杜先生心情不错,一起说了很多话。杜先生又提到癌症专家给他的结论,坦然而幽默地说:“两到五年时间,太多了!足够了,我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然后,爽朗地哈哈大笑。

东梅看到窗台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望远镜,顺手拿起来看看,窗外是一条街区马路,对面就是邻居家。问:杜先生您在书房里用这望远镜看什么呀?

杜先生笑着说:“我看有没有漂亮的女生从门口经过啊!”

我赶忙说:“杜先生,您还真幽默!”

其实,杜先生经常用望远镜看天上飞的鹰啊、鸟啊,或者海鸥一类的。他喜欢站在窗前,用望远镜仰望天空,观看盘旋翱翔的雄鹰。温哥华天空的雄鹰,非常独特,常常可以看到盘旋在天空,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全,游目骋怀!如果真有女生经过,也不需要用望远镜去看,就在眼前,可以近观啊。

随后,我们再次一起开怀大笑;笑过之后,心里总有点别扭的感觉,不知道!

为国内钱币收藏杂志撰稿

1月21日——

我告诉杜先生:“我已经把您父亲考察西北投资建设的文章,发给了西安《中国钱币界》张振龙总编。我过几天回北京,想请您签几本书,带回北京给李菁、姜文和其他朋友。”

杜先生回复说:“你明天来。我2:30要去看眼科医生,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好的!明天下午两点前到您家。”我很高兴。

第二天(22日)下午,我陪杜先生看完了眼睛,回到家里,一起聊天。

杜先生建议:“咱俩泡一碗面吃吧!”我答应着,去厨房给杜先生泡了一碗杯面,给自己做了一份牛肉面,一起吃完。当天晚上,杜先生又微信我,问我明天下午再来一下家里?我答应了,没问题。

我是后天24日的航班回北京,明天23日,杜先生要我过去,我猜想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23日下午3点左右,我到了杜先生家。由于时差,国内已经是24日,我们得知武汉已经因为新冠疫情封城。

“你最好考虑放弃这次回国。”杜先生直截了当地说。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安排好行程和机票,回国探望在老家大同的父亲。计划是24日中午,搭乘飞机到北京,落地当晚搭乘新开的京大高铁去大同,赶在大年初一到家。现在,武汉突然封城,看来疫情有些严重。

今年一开年,杜先生就说今年流年不利,庚子多灾。杜先生和杜太太建议我改期,今天再次劝我晚上和家里通个电话,商量一下,临时改变计划。

我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件事。后来,我干脆把车停路边,与山西的家人和老父亲通电话商议。父亲对此很理解。最后,我决定听从杜先生和杜太太的建议,暂时改变行程,等疫情稳定之后,再改签回国。回到家已经晚上8:26,我马上给杜先生发了信息说:“听从您和杜太太的建议,取消回国行程。谢谢您的规劝,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杜先生马上回复:“很好!你放弃了这次行程是对的。上海来了一帮人要请我们吃饭,结果都被杜太太推辞了。我好好在家休息,看看钱、看看书,把筹码钱和埃里美钱好好研究一下。”

次日,1月24日,除夕夜23点。我和杜先生互致新年祝福!特别提到祝您“鼠年顺利、庚子吉祥!祝福您健康长寿!”

然而,这个庚子却是一个多事之年。

2月8日——

我问杜先生:“您10日几点去打针?我陪您去医院吧!”

杜先生回复说:“星期一(10日)是下午3:30。这时间不上不下,你可以早一点来,我这几天喘得厉害,今天比较好,很多事情要跟你谈。”

我说:“好的,我早点到,一点左右。”

那天,杜先生跟我谈了很多,包括去年底按照杜先生要求,我专程去了杜先生老家上海浦东高桥;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宋主任推荐的海南丝绸之路博物馆,对杜先生海上丝路钱币感兴趣的事;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沈辰副馆长建议留存纪念物,等等,总之都是围绕着古钱币,这是杜先生最关注的事情。当然,还有要我配合他完成筹码钱文章,以及下一步研究埃里美钱的事。

2月14日,我告诉杜先生:“《中国钱币界》张总编想让您单独写一篇自我介绍的文章,可以把您父亲西北行的内容放进去,但主要是您自己的内容,我们可能要重新写一篇。”

“小董,我在想振龙要的那篇文章,倒不如把我收藏过程写出来,介绍我最早在台湾收藏的过程,研究过程和诸藏家的来往,然后在香港的收集,初期在上海的认识(钱友),还有河南,新疆到西安。最后谈我与西安的因缘,从我父亲开始和他对西安的赈灾,你看好不好,同时也介绍了当年台湾的藏家。”

“好的!我仔细琢磨一下。”

杜先生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写自己的经历以及与西安的因缘。

这几天很不舒服,好像要走了似的

2月23日——

下午1:56,杜先生突然发来信息:“小董,你今天去哪里?会不会在我家附近。若在可不可以来我此地一下,若你在家那就算了。”

疫情期间,除了买菜和食物,一般我们都不出门,我马上回复说:

“我在我家呢,您有事儿吗?”

“我这几天很不舒服,好像要走了似的。另外筹码钱……”

我感觉不对,马上就回复说:“我现在过去您家看望您吧,好吗?”我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天气转暖容易引起哮喘。”

杜先生回复我:“另外筹码钱问题似乎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给你说清楚。我这几天虽然不舒服,但仍希望修正完。”

“我今天没事情,过去看望您吧。”

“好,你来。”

我马上出发,大概3:30左右就到了杜先生家里。一见面,我看杜先生的气色不是很好,就安慰说:“您不用有太大的顾虑,就是天气转暖,地气上升,肯定人就不舒服。特别是您有这哮喘,就怕季节变化。”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好,杜家的事情很复杂啊!”

“您也不用担心,您收藏的钱币,反正咱们现在已经有了很多联系的地方,浦东高桥、陕西西安、海南丝绸之路博物馆,还有加拿大皇家博物馆,他们都非常愿意接受您的收藏。所以,您不用担心,好好休息,身体好了,再逐一安排。”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2月26日

杜先生很兴奋地告诉我:“昨天晚上翻书,找到一枚极重要的筹码钱,面是‘钱’字,背是‘得水’二字,有意思的是这是广东土话,到现在还在用。‘得’是赢,‘水’是钱,这就证明杨先生的考证不但准,而且还有依据。你可以告诉他,让他解解宅家之闷。”

我回复了三个大大的笑脸,并马上转发给西安的杨槐先生。杨先生是杜先生多年的泉友,常常交流收藏研究心得,彼此建立了很深的友谊。

下午,我见到杜先生,转达了杨先生的回复,并把他宅家时写的文章《会昌开元背‘蓝’字考》打印出来,带给杜先生。在杨先生给杜先生和我回复的信息里,有这样一句话:

“近200年来,每逢庚子年,便有天灾人祸:1840年鸦片战争,1990年八国联军,1960年三年困难时期,今年伊始瘟疫突发,看来老祖宗留下的民俗文化很有道理啊!愿杜老和你安好无恙。”

筹码钱研究新发现:“得水”与“地茂”

3月4日——

傍晚5:30左右,杜先生猝发心梗前一天,我和杜先生约好明天下午去看医生。杜先生告诉我说:

“这几天气喘发作,我24小时用氧气;但问题是,我觉得很不舒服,似乎与天气没有关系。”

“您尽量少走路,会好些吧!我明天12:30前到您家,一起吃泡面。我吃牛肉面,我给您带上陕西油泼面,如何?”

“用不着带油泼面。你来吃牛肉面,我吃杯面便可,好主意!”

3月5日,农历惊蛰,万物复苏。

多年来的观察,中国的节气,在温哥华很准。我儿子董洋在Downtown一家据说最贵的法餐馆工作,周末休息,在家做了一些吞拿鱼三明治酱,特意添加了酸黄瓜和洋葱,说杜爷爷肯定喜欢这个西式味道。

我中午12:40左右到了杜先生家。我进书房,跟杜先生打招呼说:“今天给您今天带的油泼面,也带了重庆小面,都是辣的,重庆小面更辣,或者我给您泡陕西油泼面,换换口味。另外,董洋给您做了吞拿鱼三明治酱,您可以回头尝尝,董洋猜您会喜欢加了酸黄瓜和洋葱的口味。”

“我要尝尝新鲜的吞拿鱼酱!”杜先生毫不犹豫地说。杜先生很喜欢董洋,董洋也属鸡,和杜先生一个属相,只是相差了六十年。杜先生的计算机出了任何问题,总要让董洋帮着解决。我到厨房拿了两片面包和小勺、碟子,递给杜先生。平时,杜先生做三明治,都会把四边的硬皮切掉。但是,今天呢,杜先生好像吃的特别仔细,用面包的硬皮,蘸着碟子里的酱,都吃光了。中间,杜太太在楼上打电话问杜先生要吃什么,杜先生说正在吃面包蘸吞拿鱼酱呢,吃得很香。

我煮了牛肉泡面,还特别从杜太太喜欢的广东辣椒罐里,盛了一小勺辣椒,放在面里,满满一大碗,冒着热气,端进书房,坐在杜先生面前吃。杜先生看到我的样子,会心一笑。

吃完饭后,杜先生把碟子一推,从抽屉里拿出了五六枚泰国子弹钱,说:“你注意到子弹钱的单位叫‘泰’(Tai)或者‘方’(Fang)了吧,这是子弹钱的重量单位。同样,在筹码钱上,也会经常看到‘宋泰’或者‘方’的字样,这就是两种钱之间的关系,筹码钱延续了子弹钱的度量单位。”

杜先生歇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几天,有两个重大的发现,一个是找到了筹码钱新的断代关系,分出早、中、晚期,写进这个表里了,你拿回去整理一下,下次来我们仔细讨论。第二,我找到一枚正面写有‘钱’字,背面是‘得水’两个字的筹码钱。得水是广东话老话,‘得’是赢,‘水’就是钱财的意思。我还发现有的筹码钱,写有‘地茂’两个字,地茂是广东话,原意是指那些出苦力人,蹲在地上吃饭,延伸为街边受欢迎小店的意思。温哥华有一间小店叫‘地茂’,听说香港九龙还有这样的店。所以,这枚筹码钱背面的‘地茂’字样,应该是指这个赌馆或者小店的名字;同时表明,这些筹码钱跟广东来的移民和开赌场的人有很大的关系。”

随后,杜先生看了一下表,我们大约谈了一个小时。看医生时间是2:15,距离很近。到了1:45左右,我们拿好小氧气瓶准时出发。出门前,把小氧气瓶像往常一样,放在手推车车筐里,杜先生扶着手推车。我说您慢慢走,别着急!要不戴上氧气吧!我在后边跟着,慢慢走,不要让他有督促的感觉。往常,杜先生走两三步,都要歇一下、喘口气,再接着走。今天,他好像走得很快,中间也没怎么歇,走到后门口儿的时候,我说,您别着急,慢慢走,时间来得及。您在这儿先歇会儿再走吧!

杜先生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有些喘。我先去把车库大门和车门都打开,回来看到杜先生去厕所。我就在远处、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地方站着,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杜先生说,咱们今天不去了,我不舒服。我说好的,我扶着杜先生站起来,他戴着氧气推着车,慢慢回到书房,坐了下来。杜先生让我把客厅的电话拿给他,要打给医生解释一下,同时让我上楼把杜太太叫下来。我把电话拿进来放在桌子上,转身上楼去叫杜太太。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成为我与杜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叫了杜太太一起下楼,一走进书房就看到杜先生靠在椅子上,身子后倾,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后仰,双脚前伸,已经心梗病发。

……

(经急救和叫救护车送院抢救,杜维善生命体征曾一度恢复,并坚持到女儿小宝等亲友赶来见最后一面。)

先生之风,斯人之逝

2020年3月7日,庚子二月十四

上午11:16,杜月笙七公子、孟小冬义子杜维善先生因猝发心梗,抢救无效,平静安详西去,享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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