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作者：朱绍旺(广州市白云区培英实验小学教师)
两个多月前，神兽纷纷归笼返校，我身为“驯兽师”，历经多次演练，成功复工。女儿打“怪兽”的漫漫征途，也拉开了帷幕。
“爸爸，你回去给哥哥姐姐上课吧！”两岁小女婷婷，奶声奶气地喊道。她拼命挥动小手，朝我飞吻，转身牵着妈妈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跨进医院大门。
记不清，第几次伫立医院门口，含泪相送。面对似曾相识的场景，鼻子依然会莫名发酸。
女儿与“斜颈兽”过招
女儿尚未弥月，睡觉时，头总是侧向左边，并且左边脸蛋和眼睛偏小。妻子正坐月子，不能出门，我立马请假，带孩子去看医生。
清晨，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女儿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我只好用双手托着，仿佛在荒漠中，捧一掬生命之源，生怕有任何闪失。我抱孩子的奇葩姿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抱着女儿，办卡、挂号、排队，女儿一直在我怀里熟睡，时不时吧唧嘴巴，甚是可爱。当我进入诊室时，双手已经麻木不已。医生查看了女儿的颈部，发现有肿块，怀疑是出生时，受到压迫损伤，建议到儿童医院进一步检查。
我马不停蹄，又托着女儿，奔向儿童医院。妈妈不在身边，女儿缺乏安全感，一路哭闹不止。儿童医院的医生，看着女儿的检查报告，遗憾地叹息：“怎么现在才送孩子过来？孩子发育迟缓，运动不协调，左侧斜颈，严重可导致脑瘫，并且心脏有杂音……”医生的话，犹如千万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刺透我的心！
“当务之急，先给孩子按摩颈部，化解肿块。坚持每天进行运动康复，再辅助电疗。”医生当机立断。我按住女儿的手脚，医生开始给女儿按摩颈部。医生稍微用力按，女儿就拼命地挣扎。
面对女儿无助、恐惧的眼神，我却无能为力！
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30分钟的颈部按摩，仿佛比一个世纪还漫长。望着梨花带雨的女儿，我的心像饺子馅似的，稀碎稀碎的。我手忙脚乱，给女儿冲了50ml的牛奶，她竟然一口气喝完了。喝足奶后，女儿甜甜地睡了，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这梦魇般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心力憔悴的妻子抱着女儿，往返于家与医院之间，风雨无阻。皇天不负有心人！女儿的脖子，终于恢复了八成。窃以为，胜利在望，更大的考验，却悄然来袭。
女儿与“心魔”决斗
女儿周岁时，突然高烧不退，引发肺部感染，连夜住进了三甲医院的ICU病房。
由于先天心脏发育不全，女儿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主治医生建议，消除肺部炎症后，立即做心脏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这家综合医院，在小儿心脏手术方面，并不特长，甚至是一片空白。女儿将是该院的首个教学病例，所以只能请专科医院的专家主刀。主治医生预算，前期费用二十万以上，加上后期的护理，保守估计要几十万。
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无疑是给我们风雨飘摇的家，致命一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随时都有可能被压断。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无法购买商业保险，而老家的新农合，只能报销一小部分费用。妻子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踉踉跄跄地走到走廊尽头，蹲在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
有时，英雄躲得过刀枪剑戟，却不得不为一分钱折腰！在女儿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除了眼泪和心痛，一无所有。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热心的周姐和同事陈燕老师，连夜多方打听、求助、协调，女儿终于转入省医儿童ICU病房。省人民医院的心脑血管科，在全国属于行业翘楚。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医院规定，ICU病房不允许家属陪护。女儿出生以来，从未与我们分开。这次，我们只能忍痛，将她独自留在医院。她才一岁，在充满消毒药水的病房里，将如何度过孤独、恐惧的黑夜……
办好住院手续后，医生让我们套上无菌服，到女儿的病房探望。临进去前，我一再提醒自己，要给孩子树立榜样，不许落泪。为了防止跌落病床，可怜的女儿，四肢被布条固定在病床上。女儿惶恐的眼神，捕捉到我们的身影时，拼命扭动身子，想挣脱束缚，声嘶力竭地哭喊：“爸爸，妈妈……”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忧伤，扭过头去抹眼泪。我们停留太久，会影响女儿的情绪，医生就把我们赶出来了。失魂落魄的我们，互相搀扶着挪向医院大门。那段路，不过短短的几十米，步履沉重的我们，却整整走了几十分钟。女儿凄楚的哭喊声，依然在耳边回荡。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我与妻子抱头痛哭。
得到爱心援助 一切顺利
得知女儿做手术，需要高昂的费用时，众多亲朋好友，纷纷慷慨解囊。良师益友周兄，雪中送炭，一下子汇了五万，还附上一句话：善良之人，总会得到温柔以待！在张校长和工会刘主席的组织下，学校同事为女儿募捐。学生家长自发组织捐款，甚至有些学生把自己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
我们班的八位家长代表，请假前往医院探望婷婷。她们那期待的眼神、关切的问候，让我头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小欣的妈妈神情庄重，从鼓鼓囊囊的资料袋里，抽出一张卡片，郑重地说：“朱老师，平时您把我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们也把婷婷看成自己的孩子！这是班上孩子的签名、祝福和家长们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孩子们的名字，犹如一把把燃烧的火炬，在卡片上跳动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在脑海里徘徊着，愈发清晰了。接过那沉甸甸的资料袋时，我感受到了——重如泰山的情意！
一笔笔爱心款，一句句暖心话，呵护了一颗冰冷无助的心，更让我真切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度。
这次手术，由医术精湛的温主任主刀。女儿进入手术室前，我们不断给她鼓劲。女儿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天真地问：“爸爸妈妈，我能打赢怪兽吗？”我们红着眼，含着泪，狠狠地点了点头。忐忑不安的我们，一直站在外面守候。一如当年，我站在产房外，焦灼地等待女儿出生。不过，这次我们一起期待她获得新生！
“一切顺利，手术非常成功！”温主任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松了一口气。
人生，就是与“怪兽”抗争的过程
手术后，妻子日夜在医院陪护，女儿恢复得很快，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为了不耽误学生的课程，我来回奔波于省医与学校之间。一放学，我就赶往医院。探视时间结束后，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医院，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家通常是十一点多了。如此往复，直至女儿出院。
半年后，我们带女儿去省医复查。医生说，女儿心脏的卵圆孔，已经成功闭合。但是心脏二尖瓣返流现象，依然存在，建议先用药物控制。如果返流面积增大，就要在两岁后，进行第二次手术。
前段时间，由于疫情的原因，一直预约不了心脏彩超。如今，疫情逐渐明朗，终于预约成功。“爸爸，你和我一起去打怪兽吧。”临出门前，女儿央求我一起带她去复查。我摸着女儿的头，笑着说：“快期末考试了，爸爸先给哥哥姐姐上课。下课后，再去陪你打怪兽。”女儿非常懂事，还和我拉钩约定。
担心地铁早高峰太拥挤，我把她们娘俩送到医院门口。我怔怔地望着，女儿的碎花裙，在晨风中，轻舞飞扬。母女俩瘦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湮没在茫茫人海中。面对着未知的检查结果，我的耳畔不断回响着一句话：“除了生死，一切皆小事！”转身，泪已阑珊。
人生，就是与形形色色的“怪兽”，斗智斗勇、奋力抗争的过程。在成长道路上，女儿终将慢慢长大，越走越远。不过，不管孩子遇到多难缠的“怪兽”，每一个父母，都是陪孩子抗争的武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