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弹工程兵沙子呷和战友在“水帘洞”排水。 方雷 摄
沙子呷练就听水流声研判施工险情的本领。 方雷 摄
导弹工程兵沙子呷的日常工作环境。 方雷 摄
沙子呷和战友一起并肩作战。 魏玉麟 摄
沙子呷,35岁,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现任火箭军工程部队营长、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2002年12月入伍,2005年10月入党。
“快往外跑。”沙子呷边喊边跑向裂缝,拉着战友就往外冲。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见施工阵地内的坍塌声。战友们有幸躲过一劫,抱在一起痛哭起来。这是沙子呷当兵18年里对其中一场坍塌现场的回忆。
沙子呷是火箭军工程兵的一名营长,2002年从四川大凉山入伍,到如今已经18年。入伍前,沙子呷以为以后会和导弹打交道,这让他兴奋不已。没想到的是,18年来他随着部队南征北战,从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到地冻天寒的高原地区,再到毒虫分布的深山老林,变化的是工作地点,不变的是在地下岩层从事导弹“安家筑巢”的任务。
宁可脱掉几层皮,也不让导弹等阵地。为导弹筑巢18年,沙子呷至今没有亲眼见到导弹,常年与火药打交道的他,伴随的还有前方未知的塌方。
“八一”前夕,沙子呷被授予“最美新时代革命军人”称号。作为四川大凉山走出来的彝族放牛娃,他是如何逆袭成长为火箭军工程营长的?近日,南都记者探营火箭军导弹工程部队,揭开“导弹筑巢人”鲜为人知的工作生活。
常年和火药打交道,塌方时刻威胁生命
地下国防工程是高危任务,只是这对于18年前的沙子呷来说还很陌生。
2002年,刚刚入伍不久的沙子呷在某工区进行爆破作业,正当他装填炸药时,拱顶一块石块突然掉落。
“轰……”沙子呷感到后背像是刀尖划过一般火辣辣地疼,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石块碎裂声。他扭头看到,身后给自己递送炸药的同年兵闫卫衡,已经被石块砸进了水里,浑浊的泥水被鲜血染红,正在旁边配合作业的6名新战友也吓得不轻。
“赶紧救人。”顾不上疼痛,沙子呷赶紧跳进水坑,一边刨碎石,一边大声呼救。猛的几下扒拉之后,沙子呷摸到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闫卫衡,叫来大家把他拖出水坑,背起他就往外跑。
后来,沙子呷才知道,因为抢救及时,闫卫衡才保住了性命,却造成全身12处骨折,这也让他这个新兵真正体会到导弹工程兵“阵地就是战场,施工就是打仗”的深刻含义。如今,沙子呷已从新兵成长为营长,身边的危险依旧存在,他处理起突发事件却有很大不同。
2017年,刚刚提升为副营长的沙子呷提前归队开工。一天下午,他来到三连爆破作业面查看情况。
“当时感觉听到了滴水的声音,问身边的人,他们说没有。”沙子呷说,凭着十多年的施工经验,感觉像是有事要发生,心里始终不踏实。当沙子呷第三次检查作业面,用强光手电仔细检查了2遍拱顶时,突然发现一处拐角正往外冒浑水。
“快撤。”沙子呷大声呼喊,现场人员立即扔下工具就往外跑。面对不知所措的副班长刘小波,沙子呷跑上前一把拉着他跑出了作业面。人员装备刚撤出,只听见一声巨响,巨石裹着泥沙从拱顶塌落下来,瞬间填满了作业面。
“其实每次遇到塌方我也有恐惧,但是我不能在战士们面前表现出来,要走在前面帮助大家克服各种问题。”事后,沙子呷带着团队制定出“三层弧形拱架支护方案”,经过几个月的支护处理,顺利通过塌方段。
当兵18年,沙子呷14次担任突击队长,完成塌方段处置、涌水段治理等急难险重任务20余次。
逆袭成“阵地铁人”,积累抗风险“法宝”
面对这样的战绩,沙子呷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优秀和聪明。他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别人很快学会的东西,我可能一天都不一定学会。虽然我是属于笨鸟,不一定先飞,但是我一直在飞。”
来当兵之前,沙子呷是四川大凉山的一个彝族放牛娃。因为习惯了家乡话和手抓饭,入伍时的他不会讲普通话,不会使用筷子,还被战友们笑称“说话呜里哇啦,吃饭全靠手抓”,这成为他和战友们交流的阻碍。
于是,在看新闻时遇到不会的字,他就回去翻字典,问战友,慢慢积累起来。“我想着一天一个字,十天就是十个字,就这样慢慢坚持下来了。”
同年入伍的战友中,沙子呷虽然基础差,但却是第一个当班长、第一个入党、第一个立功的人,后来因为一次任务负重伤,还被称为冲锋在施工战场的“阵地铁人”。
据他所在的导弹工程部队领导介绍,在一次紧急拆模任务中,一块上百斤重的钢模板砸在沙子呷的右脚。考虑到要按时完成任务,沙子呷隐瞒了自己的伤情,和战友们坚持工作。直到半个月后被当时的指导员发现,沙子呷的脚趾已经出现发炎腐烂,整条右腿肿胀成黑紫色,驻地医院诊断结果是3根脚趾骨断裂,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医生建议截趾。后来经过医院保守治疗,伤情逐渐好转,当沙子呷康复后回到施工一线时,战友们就开始喊他“阵地铁人”。
有了当时的教训,现在担任营长的沙子呷会格外注重这些细节。“夏天到了,许多同志觉得防砸靴不透气、捂脚,因此经常穿着迷彩鞋进行作业,万一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根据经验积累、日常观察和官兵讨论所得,他把坑道施工常见安全隐患总结为20项安全风险种类,制作成《险情笔记》供官兵学习参考。“只要预想预防全面,安全事故是可防可控的。”如今,《险情笔记》成为营里保持长期安全稳定的“法宝”。
从彝族放牛娃到人大代表
沙子呷的变与不变
事实上,即使现在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写了很多施工实施方案,沙子呷依旧谦虚地说自己“学习速度比别人慢”。
2018年,他当选全国十三届人大代表,参加会议的时候,每次开会第二天要针对报告发言。“别人是利用开会的同时看完材料写出发言稿,我是拿回去一个晚上不睡觉的研究,第二天才能报告有哪些问题和建议。”
据了解,火箭军工程部队曾先后有4000余名官兵因公伤残,512名官兵因公牺牲,却只有318名被评为烈士。
今年全国两会,沙子呷带着修改烈士评选条件和脱贫攻坚等4份建议进京。修改烈士评选条件,这是大山深处战友们的期望。
“这18年期间,我身边有战友为了国防事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沙子呷说,这期间,有一些家属问他,逝去的战友是不是军人?是不是为国防工程施工牺牲?这个时候,他感到惋惜和悲痛,但却无能为力。
因此,在当上全国人大代表后,沙子呷提出建议:国防工程施工牺牲的战士应该评烈士,这是对国防施工牺牲者最好的告慰。
后来,有关部门给了他答复称,会利用改革进行适当调整。
“去的时候带着问题,回来的时候带着答复,这是很有成就感的过程。”沙子呷说。
今年两会结束后,沙子呷又继续回到了大山深处,上工地、进坑道。
对话火箭军导弹工程兵
带你了解“东风快递”的家长啥样
大家都知道火箭军“东风快递”,但是你们知道导弹的家长什么样吗?在八一建军节之际,南都军情集结号走进火箭军导弹工程部队,专访刚被评选为“最美新时代革命军人”的火箭军某工程旅营长沙子呷,邀请他跟我们分享导弹工程兵鲜为人知的生活。
东风快递的“家”五脏六腑俱全
“地下长城”四通八达
南都:说起导弹工程兵,对我们来讲很神秘。听说你们深扎岩层之下施工,常年不见天日?
沙子呷:所谓的常年不见天日,是因为我们这个工作一直在岩层之下施工作业。一方面,工作的话平均一天大概是14个小时,太阳还没出来,我们就上班了;等下班的时候,太阳落山了,所以一直看不见太阳。另一方面,因为我们常年在施工阵地工作,呼吸不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所以阳光和空气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此外,我们大部分工作是体力劳动,主要和钢铁、石头、水泥等“打交道”,工作环境也比较艰苦。
南都:作为导弹筑巢人,我们很好奇“东风快递”的家长什么样?跟普通武器装备相比有何区别?
沙子呷:导弹的家要么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要么是在地冻天寒的高原高寒地区,要么是在毒虫较多的深山老林。导弹的“家”建好以后,相当于一座座“地下长城”。里面也有很多类似于地铁站的设置,有一、二、三环,但比地铁站大得多,四通八达,工作、休息、娱乐的地方都有,五脏六腑俱全。
南征北战易水土不服
遇高原反应背氧气瓶边吸边干活
南都:为导弹“安家”,工程兵常年南征北战,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沙子呷:这些年我们走遍了全国各地,最大的挑战是水土不服。比如从一个炎热的地方,突然间进入到冰天雪地的地方,完全是两个世界,真可谓“冰火两重天”,这就需要我们尽快去适应。
有一次,连队首次转战高寒雪域执行任务,该工区海拔几千余米,被当地人称为“生命禁区”,很多官兵出现高原反应,胸口像塞了棉花一样喘不过气,少数人都想打退堂鼓了。但是工作不等人,必须按照时间节点推进。这个时候怎么办?战士们背着氧气瓶边吸边干。
但是,也因为我们南征北战,现在在全国各地的适应能力都比较快、比较强一些。尤其是在高原高寒或戈壁沙漠,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靠特别能吃苦的意志去战胜艰苦的条件。
南都:施工中,有遇到过塌方吗?
沙子呷:地下工程是国家的高危行业,地下国防工程也不例外。除了常年和炸药“打交道”,塌方现象也会出现,而且工作中浇灌的混凝土大则几十吨,少则一两吨,随便磕碰一下都会导致残疾或出现生命危险。
这18年来,我遇到过好多次塌方,因为每一个阵地在开挖的过程中,都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状况。比如有的地方是石头,就比较好掘进,如果掘进过程中,突然间没有石头,变成了泥土和沙子,就容易造成塌方。
有一次,我在检查工作的时候,手电强光一照,离我七八十米远,战士们正在工作的上方出现一指宽的缝隙,就像一个人换了不合身的衣服,肚子鼓出来了。我就赶紧边往他们那边跑边喊“快撤”。我们跑出去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后面就一声巨响。一个个大石头把工作的地方埋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后来我们感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家就抱在一起哭。这种情况对我们部队来说比较多,有的一线施工官兵缺胳膊少腿评了残,有的甚至是付出了生命。
工程兵穿军装次数不多
至今未亲眼见过导弹
南都:很多战士参军都奔着这身军装而来,但听说很多工程兵直到军旅生涯结束都没穿过几天军装,这是为什么?
沙子呷:军装对我们来讲是非常神圣的。一方面,因为我们工作接触的都是石头这类比较坚硬的东西,容易把军装撕破。另一方面,大家比较爱惜这身军装,为避免把衣服弄破,平时我们都穿施工服。这种特殊的施工服不容易撕裂,不仅防静电还能吸汗,方便战士们爬上爬下干活,也保障了大家安全。
南都:当兵18年,你亲眼见过导弹吗?
沙子呷:绝大多数的导弹工程兵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导弹。作为其中一员,没见过导弹也是我的一大遗憾。因为我们把导弹的“家”建好之后,就要把它交付给使用导弹的人,然后赶往下一个地方继续“建家”。我们绝大部分人和你们一样,是在电视里、网络上看见导弹腾空而起,当飞向蓝天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在为它们安家筑巢。
遗憾的同时,我们也感到很骄傲。我们建好了这个家以后,导弹才能够顺利飞向蓝天。导弹飞向蓝天和我们“安家筑巢”是不可分割的,导弹升空那一刻是所有工程兵最有成就的时候。
事实上,每个导弹工程兵都想亲眼见一次导弹,因为他为这个工作付出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流了这么多汗水。如果有幸看到,大家会相当高兴。
施工一天鼻孔全是灰
曾与死神擦肩成战友眼中的“阵地铁人”
南都:你的嗓子有点沙哑,是怎么回事?
沙子呷:因为我们工作生活的环境常年灰尘弥漫,阴暗潮湿,当时只是小感冒咳嗽,加上施工的地方空气质量不好,导致嗓子变得沙哑。当时只想着按时完成任务,没有在意,后来就再也好不了了,但现在没什么大碍,就是声音嘶哑点,说话费劲点,可能别人听着不太清晰。
南都:针对粉尘问题,施工中有做防护吗?
沙子呷:施工中出现粉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戴口罩,但是其实防护措施效果不好。因为环境就是这样,除非你不呼吸,只要呼吸就会吸入粉尘。我们经常施工一天下来,鼻孔全是灰。
南都:作为战友眼中的“阵地铁人”,你曾与死神擦肩而过?
沙子呷:大家喊我“铁人”,是因为一个小故事。一次紧急拆模任务中,有一块上百斤重的钢模板砸在我的右脚。考虑到要按时完成任务,我就和战友们坚持工作。直到半个月后,脚肿得穿不了鞋,才被指导员发现,这个时候脚趾已经发炎腐烂,整条右腿肿胀成黑紫色,驻地医院诊断结果是3根脚趾骨断裂,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医生建议截趾。后来经过医院保守治疗,伤情逐渐好转,当我活蹦乱跳回到施工一线时,战友们就开始喊我是“阵地铁人”。
走出深山又进入一座座大山
“梦想让人坚持到最后”
南都:作为彝族放牛娃,刚走出大山,又以军人身份进入一座座深山,后悔过吗?
沙子呷:从大凉山出来又进了另外一座大山,刚开始和自己的梦想是有一定心理落差。但是,来之前凉山的父老乡亲就告诉我,在部队好好干,争取入个党。那时候这些就成为我的梦想,让我去坚持承受这些艰苦,让我适应这份工作,并且爱上了这份工作。通过这么多年的实践,我从一个不会说汉语、沟通有障碍、筷子用不好的山里娃,成长为一名干部,也得到了证明:一个人只要有自己的梦想,梦想会监督你、鼓励你,让你去接受一些你接受不了的事情,让你去忍耐一些忍耐不了的事情,让你坚持到最后。
南都:如何定义新时代的导弹工程兵?
沙子呷:从人力密集向机器密集开始转型,从粗放型管理往精细化管理去转型。从这两个角度出发,根据实际情况,去研究一些实用管用的专用装备来降低人的劳动强度,提高工作效率,提升整体战斗力。另外,革新工作方式方法和施工技术。以前反复要尝试好几次的东西,现在尝试一次性解决,让大家少流汗水。目前最明显的就是机械化、智能化施工,基本实现了一部分,没实现的我们会继续研究。
人物名片
沙子呷,35岁,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现任火箭军工程部队营长、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2002年12月入伍,2005年10月入党。入伍以来,先后参建10余项阵地工程,荣立2次个人二等功,3次个人三等功。2019年被评为火箭军第九届“十大砺剑尖兵”;2020年八一前夕被评为“最美新时代革命军人”。
火箭军工程部队官兵长年南征北战、钻山凿岩,为导弹“安家筑巢”。沙子呷所在火箭军工程部队曾先后参与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等国家和军队重点工程建设,在抗击冰雪、抗震救灾、抗洪抢险中发挥关键作用。
南都记者 潘珊菊 实习生 王佳欣 发自四川大凉山
通讯员 李永飞 段开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