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直播App未成年人保护报告》昨日发布。 南都记者 朱芳圆 摄
中国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已达93.1%,网络直播成为未成年人的一种重要娱乐形式。然而,网络直播的崛起和发展也一路伴随争议,一些中小型平台更是乱象频出。“8岁男童两小时打赏主播9.3万”“00后女孩打赏主播65万”“14岁全网最小二胎妈妈成网红主播”……从2017年开始,类似案例便不时曝光。
日前,国家网信办、全国“扫黄打非”办等部门针对网络直播行业及未成年人暑期网络环境启动了专项整治。在此背景下,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测评30款网络直播App,并于昨日发布《网络直播App未成年人保护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报告显示,绝大多数被测App无法有效识别未成年人并征得家长同意;46.7%的被测App存在不适宜未成年人接触的内容且没有明显提示,其中尤以软色情内容最为突出,多个App内有女主播穿着低胸装束进行表演,并做出挑逗性动作。
被测App普遍无法有效识别
未成年人身份
近日,南都个人信息保护中心(以下简称“中心”)结合多个安卓应用商店内视频、语音类直播App的下载排名情况,选取了30款直播App作为测评对象。
测评满分为100分,主要从隐私政策合规、账号创建及家长同意、内容建设及审核、特殊技术设计(如青少年模式)、充值打赏设置等五个方面展开,考察被测App是否采取了有效措施保障未成年用户的网络权益。测评取证时间为2020年7月3日至7月8日(各款App在取证时间之外的变更不计入此次测评)。
测评结果显示,30款App对未成年人的保护程度均处于中等或低下水平。无法有效甄别用户年龄、无法识别出未成年人并征得其监护人同意,是App的集中失分点。
根据《信息安全技术 个人信息安全规范》,个人信息控制者收集年满14岁的未成年人个人信息前,应征得未成年人或其监护人的明示同意;不满14周岁的,应征得其监护人的明示同意。
然而,由于绝大多数App支持手机号或第三方账号登录,未成年人可以轻松完成账号创建。一些App要求用户在注册时填写年龄,但当用户填写的年龄低于18周岁时,App会自动将年龄调整为18周岁及以上,或是禁止用户注册,以规避“平台上有未成年人用户”的情况。
还有App设置了“一刀切”式的隐私政策,将责任推给用户。例如,KK直播在隐私政策中声明“除非所在地法律允许并且监护人同意,未成年人请不要注册账户或者发送自己的姓名、住址、电话、邮件地址等个人信息给我们。”
身份识别难题在于
实名认证手段的强弱
“如果不能识别未成年用户,那么所有针对未成年人的管理和保护措施都无法实行。”在研讨会上,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全国人大两法修改专家顾问苑宁宁说。他认为,最有效的方式可能还是生物识别,比如人脸识别,现在已经有网络游戏平台在探索使用这种方式。但相应的,生物识别也会加重企业维护用户信息安全的负担,还有很多民众对生物识别存在疑虑。这就涉及价值选择和平衡的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表示,目前针对未成年人身份识别的难题,主要不是有无实名认证的问题,而是实名认证手段强弱的问题。
“我国的实名认证制度,也分为多种形式,有的是较弱的实名制,如通过手机号认证,通过身份证号认证,有些是较强的实名制,如需要提交身份证正反面照片,甚至手持身份证照,而最强程度的实名认证,是涉及金融支付等领域,需要通过银行卡验证来注册账户,支付时则通过密码、验证码、人脸识别等方式确认是本人行为。”刘晓春说,强实名认证方式会不可避免地收集和使用更多的未成年人个人信息,从而造成风险防范和隐私保护的悖论。
她分享了一种解决思路:在需要强实名认证时,企业可以跳转对接具备相应认证能力的服务或者政府数据库,比如跳转至政府统一加密的数据库,或者调用支付宝、微信等数据接口进行人脸识别,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自身的隐私泄露风险。
超四成被测App
含软色情等“少儿不宜”内容
今年6月5日,国家网信办、全国“扫黄打非”办会同多个部门,启动了为期半年的网络直播行业专项整治和规范管理行动。相关通知称,低俗表演、诱导打赏、网络赌博等违法违规行为严重破坏了网络生态,对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带来恶劣影响,必须坚决予以治理。
在中心此次的测评中,主播穿着暴露、言语粗俗的现象也广泛存在:46.7%的被测App存在不适宜未成年人接触的内容,其中尤以软色情内容最为突出。
以欢乐直播为例,尽管平台称出现“色情低俗、抽烟喝酒、恶意诱导用户打赏”等行为的主播将被封停账号,研究员仍然看到多名女主播身穿吊带或是低领服装,将胸部大部分袒露在外。还有人面对镜头不断前后摇晃身体,做出挑逗性的暗示动作。
在小米直播、IS语音、9158美女直播和秀色直播等App内,也均有女主播穿着低胸装束进行表演,并将镜头对准胸部、臀部等部位拍摄特写。
一些App内还出现直接涉及未成年人的不良信息。在虎牙直播内,有主播发布少女跳舞视频,并在视频标题中写出“14岁短裙白丝小皮鞋初中妹纸”。视频下有“过两年就可以采摘了”“现在最好用的了”之类的“擦边球”式留言。
有企业代表在发言中介绍,目前头部企业会采用机器加人工的方式来审核涉软色情等违规内容,准确率比较高。另外,社区也会形成一种“自净”生态,当用户看到不适宜未成年人的内容,会主动在评论区提醒官方账号介入。此外,企业还会通过人工等方式,再度检视热度高的内容。“只要有这个意愿,基本上所有平台、企业都能做得到。”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副主任、律师于旭坤认为,在规范直播内容方面,企业承担主体责任。企业应加强实时监管和应急管理措施,及时发现和处置主播发布的不良信息。“如果有人利用网络对未成年人实施侵害的,包括侵犯个人隐私、网络欺凌等,企业平台要启动发现处置制度。”
三成被测App疑似诱导用户打赏
充值容易退款难
“8岁男童两小时打赏主播9.3万”“00后女孩打赏主播65万”……近年来,未成年人巨额充值打赏的事件频频成为舆论热点。报告显示,三成被测App疑似诱导用户打赏,包括放大打赏图标、弹窗提示用户赠送礼物等。
以酷狗直播和人人直播为例,在南都研究员尝试退出酷狗直播时,界面弹出“1元赞主播”图表,提示称“只需1元即可为主播送出点赞萌脸礼物!”;当研究员试图关闭弹窗时,App还会二次提示“确定放弃1元赞主播吗?主播正在等着你的点赞哦!”。人人直播也在打赏页面出现“仅需1元即可为本主播送出一个幸运礼物、香吻,更有机会获得百倍返奖!”的“限时特惠”弹窗。
如果未成年人进行了充值和打赏,30款App是否允许退款?研究员发现,四成被测App存在退款机制不通畅的问题。它们或是没有提供退款机制,或是客服长时间未给出明确回复。IS语音客服更是明确表示,用户刷出去的礼物“无法返还”。
而即便App有退款机制,用户想成功退款也绝非易事,还要解决举证资料的问题。部分App的举证资料可能很难获得。例如,一直播不仅需要用户提供充值ID、充值金额、充值日期、充值消费凭证、监护人与未成年人的关系证明文件,还要用户的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出示协助未成年消费退款证明盖章文件。YY手游语音则要求用户提供视频监控等证据,以证明充值打赏行为由未成年人进行。
平台要建立应急处置制度
家长也要提高网络素养
于旭坤指出,根据《民法总则》等法律规定,不满8周岁的未成年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能独立实施民事法律行为;8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如果在平台进行消费或打赏,需要经过法定监护人的追认方为有效。《电子商务法》则规定,用户在平台消费后就推定其具有相应的民事行为能力,除非用户有相反的证据能够推翻。综合来看,当企业收到来自监护人、其他利害关系人或司法机关等通知后,应尽快协助核实交易的合法性,并且不宜设置诸如当地派出所开具证明等过高的门槛。
经核实属于违法交易的,应立即采取终止交易措施并退还相应费用。同时,如果不及时处理,有些案件可能会产生更大的损失,甚至还会造成更严重的社会影响,因此平台要建立应急处置制度或者相关方案,以更好保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中国传媒大学文化经济研究所所长张洪生在发言中表示,要解决未成年人充值打赏的问题,不仅需要企业提高门槛、加强审核,还需要家长提高自身网络素养。“有的家庭会给孩子零花钱,但是对孩子的消费缺乏管理,家长方面的教育也要加强。”
关注
青少年模式流于形式 专家建议丰富内容生态
《网络直播App未成年人保护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显示,22款App有青少年模式,但近半App存在内容匮乏流于形式问题。
此前,国家网信办曾指导搜狐视频、百度视频等国内53家平台上线“青少年模式”:在该模式下关闭站内搜索、弹幕评论、内容分享、私信聊天、拍摄发布、充值打赏等功能,仅推荐适合青少年观看的内容。
企业要加强生态内容体系建设
在监管部门的推动下,青少年模式逐渐成为App标配。报告显示,22款(73.3%)的App有青少年模式,主要包括以下功能:退出青少年模式须输入密码;使用时长限制,最长连续使用40分钟左右;使用时段限制,多数为22:00到次日6:00或8:00;禁止充值、打赏;无法添加好友或私信聊天。
也就是说,当用户开启青少年模式后,基本上只能在直播App内观看一定时间的视频。值得一提的是,绝大多数有青少年模式的App会在初始化界面就跳出弹窗,提醒用户使用该模式。
南都研究员认为,上线青少年模式并主动弹窗的行为,体现了平台的社会责任感。但需要指出的是,一些App的青少年模式流于形式,内容池还有待进一步优化。
例如,在被测App中,乐嗨直播虽然有“打开青少年模式”的弹窗提醒,但用户如果进一步点击,就会看到“青少年模式正在建设中”的声明。与之类似的是陌声,首页有弹窗提醒,但用户选择“打开”就直接退出App。此外,欢乐直播、龙珠直播、嘿嘿语音等11款App的青少年模式内仅提供了几个到十几个视频,而且基本上一成不变,缺乏常态化的更新。
有企业代表结合实践经验表示,现在的未成年人主体意识很强,不希望通过青少年模式被“区别对待”。“作为企业来讲,最需要做的是加强优秀的生态内容体系建设。我们在建设青少年模式时遵循两条原则:把日常生活知识化,把知识学习趣味化。基于这样的原则,通过人力来丰富青少年模式的内容。目前我们还招募了上千人的家长志愿团,让他们去标注希望看到的内容。”
形成科学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机制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说,青少年模式的出发点不是一味地管理、控制、限制、区分,而是更多地保护孩子们的网络使用权。“有没有让未成年人更容易接受的方案?如果有一天孩子们发现青少年模式下的内容更吸引他们,那么他们可能会自愿地使用。”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副主任、律师于旭坤认为,青少年模式的背后,暗藏着企业对于未成年人网络保护事务的重视程度。事实上,一旦企业出现有关未成年人的负面案例,往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重建自身的社会形象。不管是出于社会责任还是企业的自身利益,企业都有必要将未成年人网络保护纳入长期的战略发展规划中,首先在内部建立协调和领导机构,由企业主要负责人统筹领导、协调本企业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工作,并设立专门机构或者配备专门工作人员,同时在审核发现、接诉报告、处置报警、行业交流、社会动员等方面形成较为科学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机制。
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出品
采写:南都记者 冯群星 蒋琳 李玲 刘嫚 潘颖欣 陈志芳 李慧琪 黄莉玲
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 尤一炜 石莹 朱芳圆 邓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