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初，汪嵩随四川九牛训练备战中。 视觉中国图
戴着绿城队长袖标登场对汪嵩来说记忆深刻。 新华社发
效力富力期间，汪嵩的主要任务是把球调度起来。 视觉中国图
2018足协杯1/4决赛次回合，已转会至江苏苏宁的汪嵩在越秀山谢场。 视觉中国图
上赛季中超第26轮汪嵩迎来中国足球顶级联赛出场次数416场，成历史第一人后，有网友将他效力过的球队元素都集合在一件球衣上。
上赛季中超第26轮汪嵩迎来中国足球顶级联赛出场次数416场，成历史第一人后，有网友将他效力过的球队元素都集合在一件球衣上。
难有血脉贲张的镜头，不是江湖大哥，没有明显的圈子，从未口出狂言，极少场内外非议，但有平静的韧性。汪嵩不像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球员。可能正因为此，反倒成就了中国足球顶级联赛(甲A、中超)出场次数最多的纪录，417场。汪嵩还保有一项纪录，连续18个赛季破门，这令别人更难企及。任何伟大的纪录都不可能只是巧合。过去20年，中国足球环境变幻莫测，一名攻击型前场球员，能在不同俱乐部长时间占据一个稳定位置，超级难，也独一无二。端午期间，南都记者对话已经回到成都加盟四川九牛的汪嵩，回顾“417场”，也结合顶级联赛出场第一人的职业生涯聊中超联赛随时代的变化。 A14-15版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丰臻
01
创纪录
“我在不同城市的不同球队效力，能有这个纪录非常难”
南都：超过徐云龙、周挺、张耀坤成就联赛出场次数最高纪录是不是你个人生涯最重要的荣誉？
汪嵩：从足球专业的角度看，没拿过冠军，没有传统豪门的效力经历，但我在不同城市的不同球队效力，能有这个纪录非常难。冠军是集体荣誉，对我个人来说，能做到最大限度上的事是完成了这个数据。
南都：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你几乎没有经历过大伤，作为进攻端球员这很难。这是你的聪明之处？
汪嵩：中国人说聪明，褒贬不一。如果指的是短兵相接导致受伤，我把聪明理解为小心谨慎。我从小踢球都很谨慎，不是大开大合的类型。虽然我也在顺应这种潮流，但还是尽量在无法掌控的范围内，不用自己的躯干去拦截。有些人是冲动型，瞬间展现勇猛，但我认为勇猛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种态度。你对对手有伤害，对自己有伤害，但并不能左右比赛结果，它不是关键的决定性因素。我希望延长自己的运动寿命。我不像有的球员天赋很强，我要靠累积。
02
联赛变化
“韦世豪是现在最好的球员，但他在以前可能进不了国家队”
南都：甲A到现在，中国联赛的流畅感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汪嵩：现在更流畅，节奏更快。不要说甲A，你看10年前的比赛很慢。以前节奏慢了，球员的特点就容易展示出来。现在球员更全面，踢法更现代。
南都：但是国家队似乎并没有这种变化，而是相反的。
汪嵩：我举个例子，2011年的亚洲杯我首发踢了一场，大家说我踢得不错，其实我觉得是正常发挥。因为那几年我在绿城打核心有很多球权，自然就能从容一点。后来中超球队的核心都变成了外援，你在联赛里习惯了做防守、跑龙套、打酱油，到了国际赛场要做主角的时候就应付不过来。还是跟球员整体技术能力有关，和心态也有关。我们在国际赛场不足以应付90分钟比赛。有几分钟，或者某个时候，可以有惊艳发挥，但不持久。持久才是绝对实力。
南都：你认为是外援压制了本土球员的发挥？
汪嵩：不是不能有外援，但我们自己的球员也要是别国联赛的外援才行。西班牙联赛也有外援，日本联赛也请外援，但他们有多少球员在其它联赛踢球呢？我们球员都在国内联赛，然后关键位置又踢不了，国家队出去踢比赛肯定会被压制，所以现在只能搞归化。国字号的防守端还不错，毕竟我们联赛里面对强力外援，但老防守解决不了攻的问题。
南都：体育竞技因为有传奇色彩，难免厚古薄今。你的真实感受是什么？姚夏跟韦世豪比，谁更好？
汪嵩：韦世豪是现在最好的球员，我蛮欣赏他，但他在以前那个年代可能进不了国家队，因为综合能力，这是我个人看法。那时候国家队高峰、姚夏特点很鲜明，身体也好。当然韦世豪的盘带技术要高于前辈，这个我有直观感受。其实我也无法客观地比较，不是同一个时期。
03
角色适应
“我在每个时代都不是最好的球员，但我很平稳在一个高度没有往下走”
南都：你一个长期如此稳定的球员，只为国家队出战过一届大赛，踢过9场球，是不是少了点？
汪嵩：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联赛发挥得蛮好，但我待的球队影响力一般。其实国家队也很复杂。我的能力也没有明显高于其他国家队球员，自然机会就少了。南方球员的性格偏内向，在国家队不善于表达和融入。南方球员身体、性格、对抗能力相对差于北方球员，打大赛打硬仗的时候，发挥可能不显眼。
南都：你早期在成都和杭州的踢法是进攻核心，后来在富力和苏宁是辅助型的球员，如何适应角色转变？
汪嵩：在成都和杭州是绝对进攻核心，哪怕有外援，我的位置被树立得很明确。我为什么到富力？我跟杭州合同到期，他的未来是培养年轻球员，富力当时处于求贤若渴的阶段。而我需要肯定和信任。我知道换个球队要融入并不简单，但我也知道国内每个球员大概什么水平，从能力上看我没问题。富力那时候攻击线有哈默德，中场有姜宁和我串联，但我的攻击属性确实没那么强了。在杭州他们更依赖我，富力有更多人能出来承担进攻点。在富力第二年教练对我更肯定，位置也更明确。前面有扎哈维、小雷，左右有鹏鹏和唐淼，我只要把球调度起来就好。以前我不做调度的。
南都：去苏宁的时候你已经三十三四岁了，角色又变了。
汪嵩：我感觉在苏宁又上了一个台阶。你这个年龄来我们队挣钱打酱油，正常人都这么想。我要做得更好才能得到队友和教练认可。前面几场踢得还行，但受伤了，然后崔龙洙下课了。卡佩罗手下打的第一场比赛，我确实踢得不好，半场就被换下来，然后坐了5场冷板凳。然后吴曦腓骨受伤，我踢了一场足协杯，踢得还不错，卡佩罗态度就变了。然后打联赛，主场打辽宁保级战必须赢，我好像1球2助攻，卡佩罗就重新用我了，（吴曦不在时）队长袖标也给我戴。苏宁的踢法，不像富力传球走脚下，而是大开大合。那三年对我身体锻炼价值很高。我在富力每场跑1.1-1.2万米，但高强度（跑动距离）只有100多200米，我在苏宁每场高强度基本前两名，700米、800米。我30多岁这么踢，很难得的，这对我自己也有提高。
南都：中国前腰球员大多命途多舛。陈涛是一个典型例子。王新欣踢得也不多，还有邓卓翔。
汪嵩：还是自身所处的环境。邓卓翔是伤病，陈涛是性格，他俩天赋都在我之上。王新欣踢得很好，像妖怪一样，但受限于他的身体条件，在中前场越来越激烈的情况下，需要身体素质。我没有执念一定要踢10号，我只是喜欢踢球。你一切的态度和想法会让你的职业生涯呈现不一样的状态。我在每个时代都不是最好的球员，但我很平稳在一个高度没有往下走。
04
更衣室话语权
“我感觉到更衣室唯一有话语权的就是教练”
南都：20年来，球员的内部关系似乎也有变化。你进全兴的时候更衣室有很多大佬。后来深圳队衍生出来一个词：球霸。
汪嵩：球霸和更衣室话语权，我认为更像是外界赋予球队的神秘色彩。我所经历的这些球队，感觉到更衣室唯一有话语权的就是教练。有时候队长会说话，更多是激励大家。话语权这个话题，我一直也很茫然，是不是说某个大哥说完这个人然后去说那个人，每个人他都要指点几句？以前会有这种情况，但不会多。我在全兴的时候，大哥够多了吧，但在休息室大家也没有这样说话啊。坐在那儿，教练说两句，球员之间沟通一些技术环节，但没有更多的其它气息的语言。我觉得大家要改变这个印象。
南都：那时候媒体呈现出来的是每个俱乐部都有大佬的。
汪嵩：大哥是资历丰富，有权威，力度更足。每个队都存在长幼之分，有踢得好的核心，你有经验，说话的分量肯定跟小孩不一样，但没有那么社会化。以前也是媒体神化了。包括现在我们俱乐部（四川九牛），我在我们队算大哥，但我们的权威只在教练组。我最多就分享一下经验，号召大家喊喊口号，没有足球之外的东西。
南都：江湖气息在更衣室或者媒体面前没有那么浓烈了。有这种感受吗？
汪嵩：可能那个时代需要塑造大哥形象，慢慢时代越来越规范，足坛也在规范，大家更平和。现在哪个队有树立大哥？大家都很职业的，拿了老板的工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我还是小孩。时代不一样了。你不能用压倒性的态度和命令的口吻去跟别人相处，人家内心肯定是不接受的。那时候国脚的社会地位很高，社会赋予了他们那样的形象。其实当时不管是马明宇魏群姚夏黎兵，都是很平和的，魏哥性格张扬一点，最多会说几句，但还是很平和。以前团队意识更强？现在团队意识更差？这也不好界定。可以说以前老队员的情感特色更明显更丰富，现在更平淡一些。
南都：你说球员的“情感特色”为什么不明显、不丰富了？
汪嵩：我觉得现在足球的社会地位没以前高。现在挣钱多了，踢得又不好，就更觉得要低调了，如履薄冰，尽量少冒头，少出事，把一亩三分地管好。以前挣得不是很多，就重情一些。现在谁也不愿意冒险搞得球队有矛盾让老板扣钱。
05
队委会&插曲
“以前和老板的接触很简单，现在很难了”
南都：这么多年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汪嵩：还真是没有什么。教练误会我也不太反击，真是没有主动出击过。就没有跟谁有直接冲突。
南都：绿城队委会算不算一个？
汪嵩：队委会的事也不是球员能做出来的，是老板的决定。最开始教练跟我不开心，但我也没有什么，后来跟吴导是没问题的。队委会7个人也是被推到前面去的。都是服从而已。
南都：老板跟球员直接沟通，这事外界还是有争议。
汪嵩：换做你我，一年投这么多钱，一点参与感都没有，那可能吗？宋老板很好，赋予球队的感情和心血足够多，你不能要求他对球队不闻不问。富力张老板对球队也有参与，他不会具体说谁上谁不上，但引进球员他也会给意见的。以前和老板的接触很简单，现在很难了。我跟宋老板会有直接沟通，逢年过节我也会给他发信息，但张老板这儿，又不一样了，中间还要绕一圈，可能也是企业化管理越来越规范了。我个人认为球员跟老板的沟通也是重要的，球队的情况未必会完全直接被老板所了解。当然你球员如果跟老板沟通，也要站在一个客观的、公正的、格局更高的角度去跟老板沟通才行。老板也不傻，你要带有私心，老板做那么大生意，几斤几两你的私心看不出来吗？
南都：杭州5年还有什么插曲？
汪嵩：队委会是一个，冈田武史是一个。我当时是队长，听说了队里一些事，去跟冈田沟通，我没指名道姓，就是说了事。但冈田说你作为队长对所有球员要无条件信任和包容。我其实是不希望他被什么东西蒙蔽了，他可以去看，如果事情不是传闻的这样，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提醒。后来有其他球员也去跟他说。冈田就说我跟这个球员是一伙的，把我停赛了。我很茫然。他又找我聊，说你在球队，球队踢得不好，在更衣室大家都很压抑，你不要跟队了。我想，怎么可能，我跟这帮队员关系多好，怎么可能让人压抑？我就觉得有点委屈。我去成都休息，绿城比赛也没打好。后面回去了，冈田跟我说，听闻谁谁谁喊你故意不踢好要把教练弄下课。但我跟他说，中国真的很复杂，你要用心感受我们之间的交往，我的训练比赛怎么对你的？他沉默了。我还通过成都的会日语的朋友给他发了一个很长的信息。
南都：这么多年更愿意在洋帅还是土帅手下踢球？
汪嵩：只能说更愿意在一个心无旁骛、心中没有杂念的教练手下踢球，不管中外，只要简单就好，不然会把我也弄得很乱。主教练有没有判断能力，你的管理和你的智慧，你能不能意识到球员的价值。其实专业上的东西不重要，带好中国球队，你把和队员之间的关系处理得更纯粹更简单就好。一旦掺杂了复杂的情感在里面，很难搞好。
南都：这些年跟当年在国青的教练王宝山有交集吗？
汪嵩：09年山哥来谢菲联执教，然后我走了，因为还是缺乏信任。然后没有什么交流，这些年没有需要刻意交流的地方。当时合作不愉快，感觉不到信任，我就走。毕竟教练在球队还是占主导地位。但我还是要感谢他。如果当时没有走出来，后来的发展可能是另一回事。往往人的命运就是这样。
06
媒体&舆论
“社会环境造就了球员谨慎的态度”
南都：这些年球员跟外界的联络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只有传统媒体一个出口，现在社交平台可以直接表达。
汪嵩：大家同时在适应和接受。社会环境造就了球员谨慎的态度。很多球员就想简单点，不要制造话题，但也有球员很聪明地利用好了社交媒体。把控得好，人家会对你有不一样的认识，把控得不好就容易引起误解。
南都：舆论会影响球员吗？
汪嵩：我的朋友很多都不开微博了。成绩不好，关注度很高，稍有不慎，口诛笔伐，确实没有几个人心态能扛得住。如果8000条留言里7900条是骂我的，我受不了。我会跟球迷直接沟通，让他们最直观地感受到，球员不是不努力，也不是高薪问题，有时真不是球员怎么做的问题。
南都：球员收入高了很多反而有点逃避媒体的意思？
汪嵩：现在不敢说自己是球员，别人会说你高薪低能。对媒体的态度可能会有心理变化。收入高了，有人心里是平和的，但有人就只管好自己，挣好钱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不能说是错。以前有老球员说你少跟媒体打交道，不知道哪天就写你什么，但我想媒体也不是老虎。我几乎也没遇到媒体歪曲我。老实讲，中国球员没有大牌，你得认清自己。
07
回望&展望
“我目标是踢到39、40岁”
南都：20年来联赛职业了很多，规矩了很多？
汪嵩：规矩了很多，但也缺失了很多。在我看来，我觉得老一辈球员的情感更深厚。现在更保护自己，人和人的情感相对差了一点，也可以说更职业。以前打完客场，肯定聚一下，现在没有了，情感在慢慢淡化。可是我沉淀下来后又觉得，以前的人，也没有真正说多好。球队有三层关系，同事、朋友、兄弟。踢球这么多年，更多的是同事关系，也有朋友。兄弟一般是同年龄的。做兄弟没那么容易，得一起经历过很多事。
南都：回到四川，中超生涯又暂时告一段落。选择的时候是什么考虑的？
汪嵩：我依然想踢中超，但疫情下预算大量减少，很多俱乐部都搞年轻化。我还想踢，也有能力踢，但我不喜欢勉强。我有自己的小骄傲。你不能一棒子打死说汪嵩不能踢主力只能替补，我接受不了。我可以竞争。我跟老婆说该回来了，去年我出场和数据很好，这个时候回家乡，人家知道你不是来养老的。我不光是想踢球，我目标是踢到39、40岁。如果俱乐部一直稳定下来，我希望退役后能延续下来工作。如果我的能力和人品能得到认可，我相信可以这样延续足球生涯。
南都：关于中超，能想起来的第一个场景是什么？
汪嵩：一定要有一个场景，那应该是穿着绿城战袍戴着队长袖标进场的时候，那是我的责任感和斗志最高昂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