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兼副秘书长、民进中央副主席朱永新。 受访者提供
本期 人物
朱永新
1958年8月生，江苏大丰人。现任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兼副秘书长，民进中央副主席，中国教育学会第八届理事会学术委员会顾问。新教育实验发起人。
“好教师可遇不可求，但好书是可遇又可求。”今年全国两会，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兼副秘书长、民进中央副主席朱永新将第18次带着有关建立国家阅读节、倡导全民阅读的提案参会。
这一次他从社会公平出发，建议建立国家公共图书馆和大中小学图书馆标准，为贫困家庭和弱势人群发放免费购书券，为新生儿赠送阅读包。他认为“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是他的阅读史，阅读是缩小城乡差距，推进教育公平的最有效手段。”
作为长期致力于教育改革的学者，朱永新此次准备的10份提案中有9份与教育相关，还将一份中学生的模拟提案带上两会。
朱永新告诉南都，今年多数提案都直接来自于疫情，比如疫情期间学生沉迷网络现象不止，朱永新希望尽快建立政府牵头，加强“家·校·企”三方联动的网络素养教育，为提升未成年人的网络素养奠定坚实的基础。他还关注到，教育信息化发展过程中，学生隐私信息被泄露，建议加强教育大数据隐私保护立法，在教育部门设立专门的教育数据隐私保护机构等。
围绕这些问题，南都记者日前对朱永新进行了专访。
谈倡设阅读节
阅读是缩小城乡差距、推进教育公平最有效的手段
南都：你已经连续很多年在两会中提出关于阅读的提案和建议，今年是否会继续带来相关的提案与建议？
朱永新：阅读是我20多年来一直很关注的重要问题和领域。每年两会我都会带来关于阅读的提案和建议，今年也不例外。《关于建立国家阅读节，用全民阅读传扬优秀传统文化，深入推进社会公平》是我今年一个很重要的提案。
另一个与阅读相关的提案就是规范图书销售体系。现在的书价普遍虚高，图书市场无序的竞争，各种打折促销等价格战频发，很多书已经打半折，甚至更低，这就导致不少出版机构在定价时就往上抬，最终受害的就是普通读者。所以我们提出对于新书是否可以有一个保护价，如何更合理定价，为读者提供更好的服务和便利。
南都：连续18次呼吁设立“阅读节”，这次再提议有什么考虑？
朱永新：每年提建立阅读节我都会找一个新的角度来切入，去年是从书香中国，今年是从教育公平的角度切入。
为这么这样提？通过这两年的调研，我觉得提升农村学校教育质量有两个重要抓手，首先是教师，乡村的好教师留不住是个大问题。现在虽然有了特岗计划、轮岗制度等，但这个问题还很难解决。
不过，农村留住好教师比较困难，但有好图书不难。好教师可遇不可求，但是好书是可遇又可求的，而且成本很低，也是最有效帮助孩子成长的一个路径。如果真正把好书送到农村学校和孩子的手里，他们精神发展的起点就和城市孩子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阅读是缩小城乡差距，推进教育公平的最有效手段，如果在人生的初始阶段，我们让乡村孩子、贫困孩子也得到最好的童书，他们的成长就会不一样。所以这次我在建立国家阅读节的提案中，专门讲了它对于推进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的意义与价值。
南都：但我们也了解到，缺乏优质丰富的图书资源是现在乡村孩子普遍面临的一个困境。如何让孩子们有好书可读？
朱永新：我在提案中也有提及，如何把好书送到孩子们手里是一个系统工程。现在一些乡村学校图书馆都是别人捐赠的书，但其实有很多不太适合他们。现在好书越来越多，我们的作家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也引进了大量世界各国优秀的童书。作品越来越多，但良莠不齐，如何选书就成为一个大课题，现在很多公益机构都在选书上做文章。
选好书后下一步就是怎么把这些经典书籍送到学校，仅靠一些教育基金会、机构送到有限的学校是不够的，这需要政府行为，所以我提出国家要建立中小学图书馆的标准，详细明确图书馆所要配备的书目，或者采取图书券、图书包的方式为贫困地区孩子送书，把最好的图书送给最需要阅读的孩子和最美丽的童年，我觉得这是应该努力去做的。当然有了好的书还有怎么读的问题，可以组织专业的社会机构指导他们更好地读书。
南都：有了优质图书资源，怎样让老师、家长行动起来，引领、鼓励孩子们去阅读？
朱永新：这一方面要改进认知。很多老师、父母以为阅读课外书会影响学生学习成绩，所以有些人甚至不让孩子读书。研究证明大量的阅读其实有助于孩子提升学习成绩，我们也正在研发中国的中小学学科阅读书目，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等所有的学科其实都能进行阅读。学科阅读对于学生学习这门学科，热爱这门学科，甚至未来成为学科领域的专家，都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
另外还要对教师进行培训。我们正在考虑如何让教师培训制度化，现在我们虽然要求学校要拿出一定比例的公用经费用于教师培训，但有些地方的教师，即使有机会、有经费也根本没时间出来，因为他一个人要教很多科目。我们在配备教师编制时，没有考虑到教师培养的可能性，所以我觉得从制度设计上要为教师培训进修提供更好的帮助和便利。另外，教育行政部门、社会公益机构，还要思考怎样为教师提供更多的学习资源。
谈未来在线教育
建议加强未成年人网络素养
南都：疫情期间在线教育火了，你是否有关注这方面的情况？
朱永新：这次疫情中，有很多青年学生沉迷网络，一天到晚玩游戏机、聊天，控制不住自己，很多家庭甚至开展了手机“战争”。我觉得限制使用时间当然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还是网络素养的教育。共青团中央刚做了一个调查，65%以上的学生上网没有经过网络教育，如何正确认识网络的意义和价值，如何有效利用网络来学习，这些都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和研究。这次我带来的一个提案就是加强未成年人网络素养教育。
南都：具体应该怎么做？如何提升孩子的网络素养，让他们健康使用网络？
朱永新：这需要家庭、学校、社会、企业共同发力来解决。我认为首先要建立行业自律和企业自律，网络平台和互联网企业为未成年人提供网络空间和内容，应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应鼓励企业探索通过产品或技术来实践对未成年人的网络保护，上线青少年版，建立防沉迷机制等。
在家庭层面，父母亲本身也要提升网络素养。现在家长有两种管理方式，一种是看到孩子玩就没收手机，另一种就是放纵，完全不管。这两者都不太可取，现在的孩子是“互联网原住民”，互联网是他们学习和生活的方式。我比较提倡父母亲通过与孩子协商订立公约，每天约定能用多长时间手机，指标用完后就没了，帮助他们养成自我控制、自我管理的能力，或者父母亲带着孩子一起进行网络学习，让孩子处于比较好的状态。
另外，有条件的学校也可以开设网络素养教育课程，不一定要专门开一门新课，但可以结合有关课程，比如中学的信息科学课，在这门课程中设几个课时来普及，让孩子从小就知道网络的利弊。
南都：疫情期间的网课实践也暴露出我国教育信息化发展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有偏远农村的孩子上不了网课，如何推动解决？
朱永新：首先我们的互联网硬件建设还有待进一步加强，网络建设是基础信息的高速公路。另外就是资源整合，现在我们的网络教育资源很多，但非常分散，国家、省级、市级、学校、机构都有，这些资源都是“孤岛”，还没有一个把这些“孤岛”联系起来的体系化的教育资源结构。所以我在前两年政协会上就提出来要建立国家教育资源平台，这应该由国家搭建或者由国家来购买服务，支持相关企业去做。平台搭建好之后，国家可以建立课程委员会，通过评估把全世界最好的教育资源全部整合到这个平台上，建立起一个全面的网络教育资源体系，让所有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找到所需要的学习资源。
南都：你觉得疫情过后在线教育应该要如何发展？
朱永新：我一直认为这是中国一场迫不得已的大规模的互联网教育实验。在这个实验过程中，既收获了成绩，也发现了问题。后疫情时代，我们的教育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回到从前，沿用原来的套路、课程，老师拿着一张教育的旧船票，不断重复昨天的故事，这可能是最容易的。
但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就是把疫情中探索出来的线上线下学习方法有机地融合起来，我觉得这应该是未来的一个方向。我了解到上海市教委已经在进行相关研究，疫情后他们可能会出台一个新的政策，允许学生通过网络学习免修学校的课程，这就说明上海已经在主动思考线上线下教学融合问题，我们也希望更多的教育行政部门、更多的学校来思考研究。
南都：在这种数字化教学中如何保护学生的隐私？
朱永新：我有个提案就是关于在大数据背景下如何去保护学生隐私的问题。现在无论在校园、课堂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工智能设备来监控、收集学生的信息，包括在家校沟通的过程中，很多家庭的信息可能也会泄露。实际上一些国家已经开始普遍的立法进行限制，我们也应该提前思考这个问题，比如借鉴国外立法经验对现有法律进行完善和细化，加强教育大数据隐私保护立法或者在教育部门设立专门的教育数据隐私保护机构等。
谈替中学生捎“提案”
倡导学生熟悉中国政治生活 让他们真正关心国家大事
南都：你这次还替一位中学生捎了一份调查报告上两会？
朱永新：西安铁一中学学生做了一份《关于加强未成年人保护——建立网络游戏分级制度的调查报告》，通过陕西省政协副主席转交给我，希望我能够带上两会。这个报告有4份，他们的调查做得比很多政协委员都深入细致。这份提案到时是以我个人委员的身份提交，他们提供的是提案的初稿，我还要进行一些加工思考。
我觉得中学生模拟政协活动，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是特别应该倡导的一件事情。我们的中学生普遍对中国的政治生活比较陌生，不要说中学生，就算问公务员：中国有哪8个民主党派，政协和人大是怎么运作的，估计很多人不一定能讲全。现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让中学生模拟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活动，我觉得需要倡导支持，让他们真正关心国家大事，所以虽然提案不是很成熟，但我还是想经过我的努力，把它加工后提交上去。
谈代表委员云调研
云调研代替不了现场调研 但多了一条参政议政路径
南都：我们关注到近日你出版了39万字的新书——《春天的约会》，用日记形式呈现2013-2017年两会期间参会的情况和感悟，你在书中把全国两会比作“春天的约会”，今年的“约会”迟到了一些，这对你的履职有什么影响？
朱永新：我们在每一年的两会结束以后就开始为第二年做准备，所以在疫情发生之前大量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从委员履职来说基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次疫情反而给我们出了一张新考卷，在疫情中发现了很多新的问题，这次我的提案有很多是直接来自疫情，比如我提出要给公益性学习资源与在线学习免流。因为这次疫情中就发现很多家庭的孩子上不了网、上不起网，有孩子在案板下学习，也有的到村委会去蹭网，还有家庭三个孩子共同争一个手机来学习。所以我就提出，凡是提供公益性学习型资源的企业，国家就可以给它免税或者减税，让它们能够为更多的人提供学习机会，鼓励更多的人提供学习资源。此外，我还提出建立基于学习权益和学习通券的学分银行体系，鼓励全民终身学习。
南都：从你的个人体验来说，学习、阅读带来怎样的收获？
朱永新：倡导委员读书是政协提升委员履职能力的一项重要工作。我印象深刻的是，这次疫情期间全国政协主席汪洋亲自参与了防控疫情的读书会，他提出政协委员应该要多读书读好书善读书。政协委员读书对提高委员的履职能力，凝聚共识，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是读书会的发起人和首任群主，从2月份开始，我就带着大家一起读书，读了整整两个月，全国政协现在建立了11个读书群，应该说政协的委员读书已经成为一道风景线。
南都：我们也关注到不少代表委员还尝试通过直播间来征求民意，你对这种形式怎么看？
朱永新：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形式，昨天我也在“云调研”，很多乡村小学老师通过网络平台跟我进行交流，也向我反映了很多困惑和问题，这些问题我也可以带到两会上。当然云调研是代替不了现场调研的，因为有些东西必须亲自听、亲自问，但网络云调研相当于多了一条走进民间的路径，多了一条参政议政的路径。
声 音
●如果真正把好书送到农村学校和孩子的手里，他们精神发展的起点就和城市孩子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阅读是缩小城乡差距，推进教育公平的最有效手段。
●国家要建立中小学图书馆的标准，详细明确图书馆所要配备的书目，或者采取图书券、图书包的方式为贫困地区孩子送书，把最好的图书送给最需要阅读的孩子和最美丽的童年。
●有很多青年学生沉迷网络，我觉得限制使用时间当然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还是网络素养的教育。
●建立国家教育资源平台，把全世界最好的教育资源全部整合到这个平台上，让所有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找到所需要的学习资源。
●我们的中学生普遍对中国的政治生活比较陌生，现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让中学生模拟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活动，我觉得需要倡导支持，让他们真正关心国家大事。
采写：
南都记者 吴单 发自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