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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艺苑”老舞厅悄然拆除,一代人的浪漫留在风中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5月12日        版次:GA12    作者:侯婧婧 张志韬

与民间自发的舞会相比,“艺苑”舞厅的氛围更斯文、内敛。

黑色、蜘蛛网状的吊顶上,装着射灯、吊扇,以及绿、紫、蓝、橙色的长灯管,外圈是空调的出风口。

艺苑舞厅原本是一幢二层的多边形建筑,占地1003平米,主体敦实,窗棂颇有些岭南式样。

舞场中常能见到一对格外吸睛的男女,每次的造型都很讲究,步法、身法生动可观,休息时常坐主席台正对的卡座。艺苑的舞友大都知道,他们是夫妻,一起拿过好几个国标舞省赛的冠军和全国“十项全能”比赛季军。

开设于1985年的艺苑舞厅国际标准舞培训班,直到2019年下半年还在坚持着。

舞池中精心装扮的女舞客。

活力四射的男女舞客。

广州规模最大,也最负盛名的多功能歌舞厅——市二宫艺苑舞厅,正在悄然拆除。

5月11日下午,南都记者站在艺苑正门前,只见舞厅二楼探出的廊桥已被整体摘下,建筑垃圾零散地挨着墙角,向外摊成一片。

门前原有的两簇绿色盆栽、LED显示屏已经消失,玻璃门上只剩一些过期的退费指引和穗康码。停车场的收费员说,舞厅是在今年春节前停止营业,之后从里到外开始拆的。其中有一阵,舞厅开门受理厅内寄存柜的保管费用,让老客取走私人物品。如今没了人气,建筑在短时间内的风化速度,已经有些触目惊心。

对于它的常客来说,舞厅结业的消息并不突然,却仍有意外成分。毕竟,整体改造的传闻来了好几次,但都没有最终实施。这一次,它却是真的要被整体夷平了,一群人的舞台、一代人的浪漫,从此留在风中。

艺苑舞厅原本是一幢二层的多边形建筑,占地1003平方米,主体敦实,窗棂颇有些岭南式样,入口处却高悬着一面巨大、醒目的霓虹招牌。当新客走出广州地铁二号线的市二宫站,循着导航进入同福东路,再拐进市二宫电影城身后的狭窄小道时,这流光溢彩的景象会在一瞬间猛然跳出,让人时空错乱,如同穿越到了某个年代戏的片场。

然而走进去却会发现,内里的装潢并不华贵。除了Art Deco元素的壁灯和艺术玻璃制成的玄关,绝大多数陈设体现出实用主义的朴素,及一种莫名亲切的折旧感。

进门是存包柜和仪容镜,兼做茶水区,前台挂着“拾金不昧”的锦旗、各种规定和告示。再往里走,豁然开朗,居中是没有一根廊柱的正圆形大舞池,外围的四分之三是休息区,另四分之一被垫高了一块儿,作为讲台或乐队的舞台。台后是办公室。

头顶黑色、蜘蛛网状的吊顶上,装着射灯、吊扇,以及绿、紫、蓝、橙色的长灯管,外圈是空调的出风口;6根包覆着金色舞台布的柱子隔开了邻接舞池的红木茶几、沙发卡座与靠墙一圈的金属桌凳,但它们是一致的橙红色调,有着经年使用、清洁造成的磨损。工作人员会在每个场次的间隙现身打扫,那时舞池上方的彩灯熄灭,场周的白光打开。她们基本是年长的女性,穿着玫红色的polo衫,与连锁快餐店的工服式样相似。

舞厅不是为了情怀而特意“做旧”的,街坊、老客们可以作证,它以这样的格局存在了几十年,虽然地板之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但基本的样子没变,现在的人一眼可以望见10年前、20年前、甚至更早期的生活现场。

特殊的年代属性,让它成为影视作品的大热取景地。根据舞厅的包场记录,最近5年中,每年都有剧组来此拍摄。

一些剧组撤离时,布景和道具没有清走,艺苑舞厅也就听之任之。比如墙上挂着的金框装饰画、放大的民国美女画像,都是拍完电影之后留下的。舞客们又像是置身在情节中了。

直到2019年,艺苑舞厅仍每天开放5个场次,从上午8:30一直到深夜23:30。当年9月16日起,17:00后的黄昏场和晚场停止对外营业。

无论是否为工会成员,散客单买一场的票价为12元,可以跳足两个半小时(晚场为三个半小时)。每个场次的来客不尽相同。8:30开始的上午场,多是习惯起早的阿公、阿婆,跳完回家正好是午饭时间;中午场和下午场的客人相对年轻,以五六十岁的退休者居多;黄昏场和晚场则有一些四五十岁、还在职的舞友,下班之后过来。四十岁以下的,无论什么场次,都难得一见。

然而舞场实际上模糊了年龄与辈分,强化了性别。它的“非日常感”首先体现在着装。女士们登场前通常要把平底鞋换成高跟或小猫跟,穿上带有流苏、亮片的舞服,或者飘逸的纱裙、鱼尾裙或大摆裙,戴上手表、珍珠项链、细银链等配饰;男客们相对随意,穿宽腿舞蹈裤的在少数,许多人穿西裤、扎腰带,也有人穿常服和运动鞋——他们的确是“遛弯”来的,休息区还停放着他们装满蔬菜的小轮车,桌子上散落着扇子(或者手持电风扇)、毛巾,和人手一只的保温杯。

不动则已。当他们结对舞动时,舞池里的气场立刻变了,极具震慑力。“舞功”尚浅者不会贸然跳那些节奏强劲的曲目。这里的DJ都是市二宫的职员,专门负责选歌,除了传唱度最高的那些网络歌曲,他们也会播放《我心永恒》之类旋律悠扬的外国曲目。

舞场中常能见到一对格外吸睛的男女,每次的造型都很讲究,也很少重复,步法、身法生动可观,休息时常坐主席台正对的卡座。艺苑的舞友大都知道,他们是夫妻,一起拿过好几个国标舞省赛的冠军和全国“十项全能”比赛季军。

但当南都记者问起来时,他们自己却说是业余爱好者,丈夫姓陈,妻子姓李,分别是六十多岁和五十多岁。2006年,两个人临近退休时从零开始学国标、拉丁,只为了妻子有一项能坚持下来的、强身防病的体育爱好,入门就是在艺苑舞厅自办的国标舞培训中心(岭南国标舞俱乐部)。十余年前,这种普及班的价格是15元1次课,由两位老师教几十个学员,他们每星期下班之后来上3节,“人很多的,好开心的”。等跳出了模样和真爱,他们后来自己找到了更专业的课程,一直跳到了现在。

陈先生说,妻子的舞服有100多件,陈太立即笑说:“如果不爱好,我就不会花那么多心思。乱七八糟地出来,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除了网购服装,她还学会了自己做发型,经常看视频学习套路之外的舞步。前些年,为了遇到高水平的同好,夫妻二人搭档参加了很多舞蹈比赛。“去比赛很累的,又热,又要等,为了上场跳十分钟要等一天,穿着舞服又不能去厕所……”所以2016年以来,他们参赛的兴趣逐渐淡了,有着特殊纪念意义的艺苑成了他们锻炼和展示的战场。

舞厅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等市二宫改建完成之后,舞厅一定会再度开放,保留这些年来最受好评的规划和设置。常客们却说,艺苑不在了之后,全广州很难再找到这样好的地方,而跳舞的人年纪越大,越不能够停下来,一旦关节硬化了就跳不成。

唯有真诚地祝愿,待疫情过去之后,这些舞者都能够回到舞场;待艺苑舞厅重生,这样的盛景不会消散。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撰文:南都记者 侯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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