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珊英和同事。
广东海洋大学物理系教授熊正烨(右)在值勤。
张小平(左二)给广东医疗队送的物资。
“广州同志”刘海。
一场疫情，中止了很多老家在湖北、工作在广东的人返程的步伐。留在湖北老家，他们选择就地上岗，共克时艰：数学老师在老家乡村小学教室里开直播上课，市场监管人巡查超市物价被称“广州同志”，95后警花社区巡控日行两万步。
他们也在抗疫的不同岗位上逐渐感知到曙光。大学教师从起初需要一天在村口值勤12小时，到近来不再忙碌，生活的重心渐渐回归。支援老家的女医生在防护服上写着“阳春三月回广东”，期待疫情早日结束，春天早日到来。
留守
最忙的时候，熊正烨要在家乡荆州市公安县闸口镇的乡间道路卡口，从早上8点站岗到晚上8点。一同值勤的最多时有4个人，车来了要登记信息，查验通行证，人来了要劝返没有通行证的；还要及时给运送物资的车辆、急需就医的产妇、生病的老人和孩子们放行。
那是在2月下旬，熊正烨刚开始在闸口镇榨岭新村道路卡口值勤的头几天。榨岭新村约有1000户人，每年春节时，四面八方的游子返乡，探亲访友。熊正烨所在的卡口便位于多个村庄交会之处。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广东海洋大学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物理与光电科学系教授熊正烨会像往年一样，大学放寒假就回老家，与亲友团聚，看望长辈，大约休整一周之后返回工作地广东湛江。
很少有人能预见后来的疫情走向。熊正烨1月18日从湛江返乡前，已隐约听说武汉有不明肺炎的消息，但并未重视，“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当晚，有朋友给熊正烨打电话，问他要不要离开湖北。熊正烨和家人商量后觉得，自己才回来没几天，年还没过就走，不太好。湖北年味浓，正月初一是极重要的日子。
还未到正月初一，1月24日除夕当天，荆州市宣布“封城”。地处武汉西南方向，荆州与武汉相隔约240公里，熊正烨所在的村里，就有300多人自武汉返乡。
往年热闹的串门访友不再，村里的大喇叭每天响起，循环播放着防疫注意事项。熊正烨观察到，在头个为期14天的隔离阶段里，村民们大多安居在家，闸口镇的确诊病例一直较少。
原来的春节假期很快结束，因隔离时间较长、生活物资消耗较大，滞留外地的村民们想回来，村里的人们想出去。
“大家有点放松警惕，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熊正烨发现。
他想做点什么。他的朋友中，有在武汉一线抗疫的医生，有往返荆州市和公安县运送防疫物资的志愿者。“他们都很辛苦，很勇敢，我也应该向他们学习。”熊正烨说，受这种抗疫氛围的鼓舞，2月21日，他向闸口镇疫情防控指挥部申请就地上岗，成为一名值勤志愿者。
卡口设在进村和出村的主干道上、村庄内部的路口上。每个卡口除了当地疫情防控指挥部的公职人员，还有像熊正烨这样的志愿者，他们是大学教授、大学生和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
“人人都是一样的，我并不觉得是大材小用，在值勤过程中我确实帮了一些忙，分担了一些防控压力，这是很有价值的。”他说。
已在外工作定居多年，熊正烨每年春节仍然会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村庄。他说，这是对家乡割不断的乡情。“我总觉得，自己的根还是在这里。”
牵挂
因为疫情，很多原计划春节后返回广东工作的人们和熊正烨一样，滞留在湖北老家。
荆州城区，49岁的刘海穿行在社区、超市、街道之间。每天早上8点到傍晚6点，他和荆州市沙市区崇文市场监管所的同仁们一起，协调社区代购、巡查超市、监控辖区内药店、劝导违反规定开门营业的小商贩。在这里，人们叫他“广州同志”。
刘海的工作岗位远在1100公里以外的广州，他是广州市海珠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一名干部。春节返回荆州老家后，滞留至今。
荆州“封城”之后，刘海一度想回到广州：每到年节，正是市场监管人忙碌的时候今年尤甚。刘海在广州的所有同事停止休假，紧张地开展疫情防控工作。“我当时很想早点回去和同事们一起战斗。”刘海说。
2月7日，广州市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社区和农村疫情防控工作的通告，要求现仍滞留重点防控地区的人员，在广东省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解除前，不得返穗。
刘海暂时回不去了。荆州是他的老家，他在这里长大、入伍，转业后又在此工作了几年，自行在家隔离期满后，刘海向荆州当地市场监管局申请加入他们的队伍。2月18日，他正式上岗。
“这不单是一件我可以去做的事，而且是我应该去做的事。”他说。
年轻的面孔里，与刘海有类似想法的也不在少数。24岁的广州市公安局海珠区分局女特警胡馨月就是其中一员。
今年春节，胡馨月回湖北潜江过年，本想好好陪伴父母，没想到疫情逐日告急。胡馨月形容，她是“一颗心两头牵挂”：既揪心武汉、潜江的疫情，也想和广州同事们一起，设卡巡控作战。
这份牵挂，让胡馨月申请就近加入潜江市公安局园林派出所城北警队的防疫工作。她更主动请缨，参与疫情重点区域辉煌社区的巡控：在这个社区，宾旅馆、出租户多，并且已经出现6个确诊患者。
“潜江是我的家乡，身为人民警察，能为家乡人民做点贡献，再累也值得。”投入到防疫工作后，胡馨月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协助社区干部走街入区，检查行人是否持出入证……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里，胡馨月晚上休息时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才发现自己当天已走了两万多步。
感恩
有人奔走在社区、卡口、超市等前线，也有人默默地在后方为广东来的医疗队填满“粮仓”。
“疫情地图”里常用颜色深浅来表示新冠肺炎病例数的多少，在荆州，洪湖市曾是其中颜色最深的那块。
因洪湖而得名，这是一个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天晴的日子里，湖面上闪着金光，清早撒网，晚上鱼满舱，野鸭、菱藕、大闸蟹……洪湖人从小吃到大。
南方医科大学教授张小平从不吝于赞美家乡洪湖。她是土生土长的洪湖人，于她，洪湖就像给予她生命的母亲。“我要感恩它，爱护它，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为它做一点什么。”
1月14日，张小平和同为洪湖人、同在南方医科大学工作的先生万为人教授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乡洪湖过年。
她的春节生活原本将这么度过：小辈们从四面八方回来，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准备年货，后院的架上堆了各种蔬菜、肉类，蓄水的盆里早养着黑鱼、青鱼。张小平说：“这是过年的快乐。”
疫情打乱了这一切。看着一天天紧张的形势，张小平一家人再也不外出走动，她每天关注疫情新闻，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来自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的86人整建制医疗队将被派驻洪湖开展救治工作。
“世界上有些东西，总有解不开的缘结。”张小平感慨。1998年洪水肆虐，南方医科大学前身、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军医大学亦曾支援洪湖灾后防疫及重建。
张小平告诉南都记者，那时她作为第一军医大学援助洪湖医疗工作的联络人，在家乡洪湖待了两周左右。“捐赠药品、派医疗队、建希望小学，1998年，我们第一军医大学对洪湖的无偿支援是医药、医疗、教育三位一体的帮扶。”
现在，新冠肺炎疫情来袭，这支来自广州的队伍再次奔赴洪湖。“我当时就想，荆楚大地不怕了，（南医）强兵来了。”张小平说。
2月11日，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医疗队顺利抵达洪湖。到当地医院实地考察、了解收治情况、探讨收治方案，紧锣密鼓地开展各项工作。
张小平想，她和先生是双重的“东道主”，对洪湖，对医疗队，自己该做点什么。
张小平想到，从温暖的南粤初到乍暖还寒的荆楚大地，医疗队队员们可能在生活上有些不适：环境的改变、突降的气温、口味不合、水土不服、方言不通。时隔22年，洪湖人张小平再次做起联络和协调的工作，为广东医疗队联系各种生活物资。
她最怕的是物资卡在路上。自2月14日24时起，洪湖开始实施战时封闭管理。湖北省内，多地也实施交通管制。“以前本来2天就可以运到的，现在有的5天还没到。”后来，她就想办法通过中转、找志愿车辆等将物资顺利送到医疗队。2月29日，张小平协调、联络的一批价值221.08万元的名贵中药从广州抵达洪湖，这是迄今她协调到数额最大的一批物资。
作为洪湖人，张小平还想尽可能地让医疗队同仁们尝到洪湖的特产。有洪湖湖区的乡亲找到张小平，想给广东医疗队捐几船湖鲜。张小平便帮着协调对接、开通行证明。
很快，大闸蟹、青鱼、大黑鱼从洪湖里新鲜上岸，突破层层阻隔，到达医疗队驻地。洪湖特色的鸡蛋糕、京果、麻糖，还有张小平发动自己的家人做洪湖人团圆时才吃的特色“团子”等，都一批批送到广东医疗队队员们手上。
张小平说，希望医疗队员们能吃到这些洪湖特产，丰富口味、提高免疫力。另一方面，身为洪湖人，她想让广东医疗队的同仁们感受到，“洪湖人民对他们是充满感恩的。”
变化
还在荆州公安乡村道路上的卡口值勤，但熊正烨觉得自己最近“没那么重要了”。
进入3月，他没有那么忙了，可以轮班、轮岗，卡口的人流量也少了。他的时间又回归原本的生活重心：教学与科研——学校将于3月9日开展网络教学，相应的教学材料、授课视频都得提前准备好。
在湖北天门的钱珊英，也最直接地感知到了这种趋势。
44岁的钱珊英在广东东莞市常安医院检验科工作，1月底回到老家湖北天门过年。
湖北人注重年味，团年饭会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正月里走亲戚，街上人山人海，小孩红包都收不完。今时不同往日，封路之初，私家车禁止上路，后来小区开始封闭管理，街上不见人影。
医院、疾控中心成了最忙碌、最紧张的地方。
2月7日，东莞常安医院倡议在湖北未返莞的医护人员就近支援，投入当地的防疫工作中。
“这场战疫最需要的就是我们医务人员，更何况疫情最严重的地方还是自己的老家湖北。”拥有10年检验科工作经验的钱珊英坐不住了，收到单位倡议的当天就联系了天门市人民医院和天门市疾控中心，“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叫上我”。
天门市疾控中心主任张浩接到钱珊英的申请有些意外，这是第一个主动找到他申请加入他们工作的人。
2月10日上午，钱珊英终于正式在天门市疾控中心卫生应急机动队检验组上岗，负责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的核酸提取部分。样本化验检测、核对样本、开展体系配置、结果分析……她对十余道检验工序很熟悉。
一天的工作从穿防护服开始。钱珊英回忆，在东莞工作时，她主要负责衣原体、乙肝病毒等的检测，不涉及呼吸道传染，只需要做二级防护。新冠病毒不一样，口罩和防护服级别更高、更严密，她需要戴上全面型呼气防护器。
钱珊英和天门的同事互相帮忙，一开始他们不熟练，穿要25分钟，脱要20分钟，还特别不透气。后来穿多了慢慢习惯，十几分钟就能穿上。
下班脱掉防护服，钱珊英的额头、颧骨上都会留下深深的印子。“还挺丑的。”同事们的脸上也都是这样，钱珊英说，没办法，都是为了更好的防护。
对所有人来说，新冠病毒都是未知的新事物。之前，天门疾控中心的核酸检测实验室一天只能完成30几个标本的检测。
经过不断分析摸索，队员互相磨合，检测速度也一点一点加快。2月12日，实验室的检测能力达到了每天256份。“一直到2月底，除了个别两三天，几乎每一天的检测量都是这个数。”钱珊英说。
检测能力上来了，检测结果也渐趋乐观。钱珊英说，有时候一天200多个样本，检测出全部都是阴性。“这说明，病毒虽然可怕，但我们还是能够应付过来，哪怕需要一些时间。”
在病毒检测的抗疫最前端，钱珊英直接感受到了这些可喜的变化，她特意请同事在防护服上写了一句“阳春三月回广东”。
归位
熊正烨的生活重心慢慢回到科研教学上，钱珊英也期待着疫情早日结束。
付明则已经在屏幕的这边给远在深圳的孩子们开课了。
2月初，本是孩子们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涌进课堂开学的日子。一场疫情，开学日变得悬而未决。求知之路并不因疫情阻隔而停滞。
接到网络教学任务时，深圳市龙岗区建文外国语学校数学老师付明还在老家——湖北咸宁的一个小村子。
从2月8日起，他开始在家里给学生准备网络直播授课。但是一些在学校里随手可得黑板、粉笔，在这个小村子里成了难题。付明想了很多办法，他的家乡地处咸宁西南部的湘鄂交界处，村里还没“封路”时，他托哥嫂跑到5里路以外的湖南买粉笔和黑板。买回一看，却发现黑板太小了。
担心直播效果不好，他又几番找寻，将直播课堂设在村里一座已经废弃了20多年的小学里。校园内外，荒草丛生。两层的教学楼，一楼被当作牛棚使用，教室内牛粪干草堆积，二楼被雨水侵蚀，黑板上一些漆皮一碰就掉。所幸教室和黑板都能用。
这所离付明家只有200米的乡村小学，与他们家颇有缘分——付明小时候就曾在这里上学，他的父母也曾在该校任教。
就是在这里，付明开始了他的课程。“言传不如身教，我想给学生树立榜样，告诉他们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付明告诉南都记者，学生们通过直播看到了这样的上课环境，觉得很感动。“他们学习更积极投入了，觉得不好好学习对不起我的艰辛。”
“点赞不过千，明哥不发言。”此前从未直播上课的付明，每次开场前都想了很多办法活跃网络课堂气氛，希望在家学习的学生们，也能有在教室上课的状态。
他也盼着疫情早日过去——作为一名数学老师，有一次备课时他把一道例题命名为“前途明亮”，另一道题命名为“走向胜利”。
“寓意疫情会逐渐好转嘛。”付明解释道。
声 音
人人都是一样的，我并不觉得是大材小用，在值勤过程中我确实帮了一些忙，分担了一些防控压力，这是很有价值的。
——广东海洋大学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物理与光电科学系教授熊正烨
这不单是一件我可以去做的事，而且是我应该去做的事。
——广州市海珠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干部刘海
潜江是我的家乡，身为人民警察，能为家乡人民做点贡献，再累也值得。
——广州市公安局海珠区分局特警胡馨月
我要感恩它，爱护它，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为它做一点什么。
——南方医科大学教授张小平
这场战疫最需要的就是我们医务人员，更何况疫情最严重的地方还是自己的老家湖北。
——广东东莞市常安医院检验科医师钱珊英
言传不如身教，我想给学生树立榜样，告诉他们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
——深圳市龙岗区建文外国语学校数学老师付明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詹晨枫 敖银雪 余毅菁 黄小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