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和队员们将进隔离区称为“进舱”。
驰援武汉胆气豪, 抗疫暂放手术刀。 风吹战鼓山河动, 电闪旌旗日月高。 中山杏林原有种, 新冠病毒岂能逃。 神州大地无恙日, 医者喜解白战袍。 ——马俊
口述者:马俊(中山一院援助武汉医疗队队员)
时间:2月21日 执笔:刘兰兰
42岁,我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2月6日22:39,我刚刚给一个新生儿做完胸穿,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马俊,明天能去武汉不?”
“能!”
“有没有顾虑?”
“没有!”
20秒的电话,没有多余的话语。
其实之前我就已经报名了,也跟家人说了,他们都很支持我。我父亲说,你从事这个职业,国家需要你的时候,就不应该想太多,这是你的职责。
一如12年前汶川地震后我去绵竹抗震救灾时所说。
元宵节,开了新病区
2月7日下午6点多,我们一行131人到了武汉天河国际机场。下飞机后,同学群弹出消息,问我们是不是包机。我说:岂止是包机,连机场都包了。出了机场,我又说:岂止是包机场,连机场高速也包了。
宽阔的大马路,没有车,也没有人。
我们住在武汉蔡甸区凤凰城酒店。第二天,2月8日,元宵节,原计划是先熟悉环境,但那一天,中央指导组在武汉发出动员令,要求“应收尽收”。接到通知后,我们当天下午就在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6楼开了新的病区,正式接收重症和危重症患者。
后来我们还在病区旁开设了高级生命支持单元。它是我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开辟出的一个临时抢救病房,让更多危重的病人得到救治。
2月9日上午,病区50个床位就满了。
最开始我们每天工作6小时,后来变为8小时。4个小时在6楼的污染区,4个小时在5楼的清洁区。
我们4个人一个小组,大家轮换班,所以每天上班时间都不一样,作息一直是乱的。不工作的时候就把闹钟调好,抓紧时间睡觉,到点了就出发去上班,不知道当天是星期几。
“没见过这样的医生”
我们把进入隔离病区称为“进舱”,一次只能进去两名医护。穿着防护服和两层鞋套,戴着护目镜和两层手套,全副武装的我们行动极不利索,像极了电影中的机器人。
有一次,一位老先生问:你们到底是医生还是什么人。我说我们是医生,他说没见过这样的医生。这位老先生之前病情很严重,轻轻一动就喘。2月9日住进我们病区,吃饭只能摘掉面罩吃两口,戴上面罩吸吸氧,再摘掉面罩吃两口……如此反复。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
我们病区的患者以老年人居多,最年轻的39岁。因为呼吸困难,我们尽量避免让他们说太多话。开展人文关怀时也基本是我们说话,总体上,这里跟外界想象的不一样,没有家长里短,没有嘘寒问暖。有的只是小心谨慎又时刻紧张的战时状态。
毕竟,对患者来说,活着,是他们来这儿的唯一目的,也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当看到新闻说方舱医院的病人跳广场舞时,我感觉很魔幻。那些轻症病人还可以跳舞娱乐一下,但在我们这里,很多病人稍微动一下就喘得厉害。整个病区氛围是压抑的,病人与病人之间起初都不太敢交流。
我们能做的就是用专业的知识让他们信任着。最近我们在推行俯卧位通气,在机械通气的时候把病人翻过来,让他趴在那里呼吸。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大家累得喘气,但又不敢很大力地喘,毕竟病房里病毒浓度很高。
开始这项工作以来,没有人说要退缩,这很难得。有时快下班,病人有需要,我们也都主动延长工作时间。只要病人有需要我们就坚持。
工作时,情绪藏于心,不敢轻易流露。我们广东医疗队队员朱海秀曾说“我不想哭,我哭的话护目镜就花了,就干不了事情了”。其实,护目镜花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泪水流下会污染口罩,我们戴的N95口罩并不防水,沾了水就隔绝不了病毒。
不过好在慢慢地,我们也看到一点希望了,我们病区即将有第一批出院的病人了,这很不容易。
有病人这两天病情好转后给我们写了感谢信,说“感谢你们把我从死神堆里拉出来”。我们琢磨着“死神”二字,觉得他应该是写错字了。
其实,刚开始来的时候我也在想:什么时候是个头?每天面对的都是重症患者,心情非常压抑。但慢慢地这么过来了,首批病人开始出院了,心里开始有点底儿了,有信心了,有希望了。
清晨6点的“拾荒者”
抛开工作强度,这一次物资储备很充足,条件也好很多。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去绵竹进行灾民救治工作。两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睡在绵竹体育馆外面的绿化带上,自带干粮,吃泡面都没有开水,厕所也要自己挖。
这一次,我们住在酒店,盒饭有人送。工作时,吃饭就在5楼的清洁区。不过,人与人至少隔一米远,那场面就像考试一样。个个都拼命往嘴里塞,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害怕脱口罩时间太长被感染了。也有同事坚持工作8小时不在医院吃饭的。
不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呆在酒店房间里,一人一间,不允许互相串门,以免交叉感染。
苦中作乐,也有很多值得铭记的时刻。
有一天,清晨6点,我们下班走出医院大楼,每人提着一个灰色大塑料袋子,身上的衣服因为喷消毒水掉色掉得一块一块的,形态凄凉。我们就打趣:这哪里像一群博士,简直就是一群拾荒者。
2月15日,还是清晨6点,我们下班走出医院大楼,一抬头,漫天飞雪。这是我这个广东人此生第一次见到雪,隔着手套我认真感受了下。
回去的路上,路过马影河,司机允许我们一行二三十人下车拍照。鹅毛大雪下,马影河静静地流着。目之所及,都是新鲜。大家很雀跃,互相摆拍照片,说着“西门吹雪”等打趣的话。司机怕我们感冒了,又催我们上车。
在车上,按照防护要求,我们不能讲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集体沉默着,一路听着广播。不过,也有一次例外。2月20日,是一个护士的生日,我们一起给她唱了首生日歌,挺温馨的。
最近,因为看到病人的情况在慢慢好转,大家的心态好了一些,聊天也轻松很多了。
病房里的工作强度高,生生死死也多。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态,心若平湖。
没什么伟大的
我以前没有来过武汉。在我的印象中,武汉有诗词歌赋,有黄鹤楼,有武昌鱼,有不尽长江,人烟稠密。
来这半个月,只能从酒店的窗户和上下班路上看一看这座城市。万巷皆空,人尽蛰伏。曾经有队友想找热干面吃,哪里有,连速食的都没找到。
只有到了晚上,打开窗户,看到对面楼一户一户的灯光,你才感觉到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黄鹤楼还在江边矗立,以前总想着如果有机会到武汉,应该第一时间去黄鹤楼,但这一次肯定是无法成行了。
疫情结束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家,让家人放心。这半个月以来,我太太瘦了很多,连我父亲都说她“落晒形”(粤语,憔悴)。每天我下班都要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无论多晚。等不到电话她就不睡。
但是,我想,等回去隔离完了,还是找个机会再来一次,看一看樱花,看一看黄鹤楼,看一看长江,看一看武汉。
武汉将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印记。人的一生,能参与到中国历史上的两次大事,一次汶川地震,一次武汉疫情,也算一次历练和成长。投入到这种战斗的氛围里,让我觉得我是历史的一分子。
外界都称呼我们为“英雄”“最美逆行者”,这是对我们的肯定和认可。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没那么伟大。你是士兵,就要上战场。你是医生,就要治病救人。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身负国恩,义无反顾,很正常。“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我们做的是很平常的事,吃这行饭就要干这行事,没什么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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