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饰演的林则徐。
著名演员濮存昕。
阔别多年，表演艺术家濮存昕又回到广州。1月15日至16日，由他和徐帆、洪涛、郭达、关栋天主演的话剧《林则徐》在广州大剧院演出。舞台上，饰演“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则徐的濮存昕，句句作金石声，演到动情泪流如瀑。结尾时，纱幕降下，在滚滚巨浪投影中，他缓步上行、伫立回望，全场报以持久不息的掌声。
广州首演之前，濮存昕接受了南都记者采访。不少公众对他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一年前，被问及是否有参演影视剧计划时，他答：“娱乐市场真的没有我的活儿，我演的东西没人看。”此言一出，舆论皆惋惜，甚至颇为不忿，如同现代人回顾历史，得知林则徐在虎门销烟之后竟遭遣戍，会痛惜黄钟毁弃、明珠委尘。
实际上，濮存昕并没有抱屈之意。在与前辈艺术家童道明合著的《我知道光在哪里》一书中，他早已写道：“戏剧艺术是我的月，名利只是几颗星。”
2018年，65岁的濮存昕从北京人艺退休，依然活跃在属于自己的那方舞台上。他还参与发起首届大凉山国际戏剧节；他创建的旨在推广朗诵艺术的公益平台“濮哥读美文”也已步入第4个年头，由此衍生出来的线下朗诵会，正在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
他对南都记者说：“我一辈子没干过太多娱乐的事儿。”
在他看来，他所钟爱的戏剧表演和朗诵，本质都是文学。这种稳定的旨趣与其成长经历有关，比如从小随父亲、北京人艺著名演员和导演苏民（濮思洵）泡在排练场、周末参加朗诵小组。那是他最早的美育，也由此让他萌生当演员的念头。后来小学毕业，他到北大荒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回城考上空政话剧团是“命运转折点”；又过了9年，他才正式调回父亲所在的北京人艺。
濮存昕总说，是演戏拯救了自己。台词就是他的课本。所以对于舞台，他抱感恩之心。
这次排演新剧目《林则徐》，他不仅翻了很多资料，还跑去林公故乡福州采风，演起戏来更是从不惜力。同剧组的著名京剧演员关栋天说，由于整个舞台被设置成了11°的大斜坡，剧组上下都觉得濮存昕有一场下跪的戏太难，而且他有腿疾，在排练前还动了一次手术。但濮存昕说“不用改”。有一天在后台，关栋天撞见他无声地敲打自己的右腿，还见到了两块伤湿止痛膏，心里很感佩。
新的一年，濮存昕还是有很多工作计划，特别是上半年，他参演的话剧《哈姆雷特》和《德龄与慈禧》将在国内巡演，其中《哈姆雷特》会造访英国；同时期，他还要参与另一部莎翁作品《暴风雨》的排练。
身为中国的“莎剧专业户”，濮存昕30年前就演过哈姆雷特，但这一版中，他把创作热情灌注在国王克劳狄斯身上。他告诉南都记者，这是因为他对克劳狄斯有了新的理解，想试验一下“除了杀人这件事情，剩下的他都是对的，那要怎么演这个角色”？
说到这儿，他脸上浮现出狡黠且得意的笑容。
南都：从李白到鲁迅、弘一法师，再到林则徐，你演过不少人物传记式的作品。你说每次都会趁此机遇向“传主”学习，这一次演林则徐有哪些心得或启示？
濮存昕：我觉得，能够值得去演的这些传记人物，身上真的都有不一般的东西。演之前，有很多历史细节我都不知道，需要去看书、采风，才能够把握，这也是逼我们学习的一个方式。所以，去翻书，这是第一位的。第二位的就是，你要理解这部戏给的空间是什么。导演（王筱頔）有一个我觉得没想到的提示就是，林则徐很孤独，他太高了，太独立了，他是走在前面的人，他前面没有人。就像《岳阳楼记》里说的“吾谁与归？”我的同行者在哪里？林则徐心中的那种寂寞感，他怎么去调适自己，在入世、出世之间……这是在学习过程中才能体会到的。
南都：在新版《德龄与慈禧》中，你饰演光绪皇帝，你在去年的北京首场使用了一种较为外放的表演方式，甚至坐在台上大哭。怎么想到这样去设计？
濮存昕：其实排练场都没有的，只有那一天。那一瞬间我在台上就是想干吗就干吗了。光绪那个人物也好有意思，他太难太难了。珍妃死，之后他跟着慈禧太后逃到西安，再回来，他没有说话的权利了，只有这么一刹那是可以（给慈禧）递奏折的。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你哪知道皇上会不会坐在地上、叉着腿哭一下呢？可以演义的。文是雅、艺是俗么，我也“俗”一下吧！有的时候可以在台上玩一下的。第二场我就不那么演了，就踏踏实实跪着了（笑）。
南都：当时跟你同台的慈禧是92岁的表演艺术家卢燕，你形容她是戏剧舞台上的“活化石”，她那一代人的表演，跟现在的演员具体有什么不同？
濮存昕：我看过前辈们的戏——就是“本来面目”，真真正正的本来面目；同时又是最艺术的。现在（戏剧表演）艺术教育有些问题。多少人学戏剧表演是为了当影视演员，因为挣钱，能出名。但戏剧是什么？一个剧本里，舞台提示才有多少字儿，剩下的全是台词。你首先要当一个会“说话”的演员。会“说话”，首先是要会思想，你要有理解力、想象力、概括能力；然后你得有表述能力，字正腔圆，在大空间中有语言传递的能力。
太多孩子不会“说话”就当演员了。会演戏的演员，大都是在舞台上滚过的、能说独白的演员。独白是什么？是心里话、精神表述、诗意、哲学……老一代的演员，就是这方面有（功力）。到今天达式常老师、许还山老师他们还在参加朗诵会呢，这都是老一代的电影演员。他们是愿意朗诵，愿意和文学亲近。
老一代演员的台词，都讲究极了。卢燕阿姨一张嘴，就是那个味儿。光靠气质的演员，有时可能会因为作品、角色或因为导演，有一两部能表现不错，会成为一个流量明星，但持续不了。真正一辈子的演员，先得解决台词，先得解决“会不会说话、能不能表达”的问题。
南都：作为剧迷口中的“莎剧专业户”，你参演的李六乙导演版《哈姆雷特》也即将与内地观众见面了。在当下应该如何演绎经典戏剧作品？
濮存昕：全世界范围内，我已看了十多台《哈姆雷特》，很少有我觉得特别特别好的。这回我为什么不演“哈姆雷特”，演的是国王“克劳狄斯”？因为对“国王”这个角色我有新解，就是除了杀人这件事情，他都是对的，那要怎么演？杀人，不对，“但我有道理！为了政治，为了国家的命运，为了爱情！”——我想解读这个。没想到吧？我这个面孔是濮存昕，但我干了这件事情。这就是解读，对经典的解读。
南都：你是从人物出发，做这个新解的？
濮存昕：从文学出发。把我们能想象到的、可能成立的东西表达出来。观众可以不同意，可以说“不对！你演错了”，但我想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去探讨它。
濮存昕
北京人艺演员，1953年生于北京，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国家大剧院戏剧演员队艺术指导。从事戏剧影视表演艺术多年，参演过话剧《李白》《茶馆》《雷雨》、电视剧《英雄无悔》《来来往往》、电影《一轮明月》《鲁迅》《最后的贵族》《洗澡》等。2007年荣获中国话剧百年突出贡献奖，两度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和文华表演奖，并曾获颁中国话剧金狮奖演员奖、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受欢迎男演员奖、中国电视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男演员奖等表演奖项。用自身影响力投身公益事业，曾当选2002年度“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出品：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南都人物新闻工作室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侯婧婧
《林则徐》剧照摄影：
王小京、邢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