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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种子博物馆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5月21日        版次:EA01    作者:

已经整理并编号的种实。

收集后等待处理的种子和果实。

我是大自然的收集工。

收集的癖好与生俱来。我这个人呀,一直就喜欢收集同一大类型、不同具体种类的东西。小时候收集过各种玩意儿,比如车票、门票、糖纸、地图、彩色玻璃、石头、各地的土壤、邮戳、邮票、吃酸梅粉的小勺。如今有些收集品,它们还在。

我爱自然,爱植物,它们是我最重要的收集。我用文字、用相机、用图画收集它们,也通过实实在在的样本收集它们。一些美好的种子和果实,就这样来到我的身边。

如今,我收集了1400多个编号的种实收集品,这就是我的私人种子“博物馆”。

去过一个最特别的博物馆

对自然的热爱始于童年。我小时候住在北京东直门外,当时其实和郊区差不多,外面有荒地、有小山坡、有刺猬过马路、有黄鼠狼夜里乱窜。那时候我母亲就带我去看动物、认植物、看星星、记录物候,纯粹作为一种游戏,给小孩子的游戏。可以说,我之所以对自然有兴趣,后来学了相关专业,也做了相关工作,都是童年的影响造成的。

十几年前,我开始用文字、用照片记录自然,记录物种。因为对植物比较感兴趣,所以主要是拍植物的肖像照。我把文字和图片贴到网上和植物爱好者交流,有机会在一些媒体发表,后来自己也搞了一个讲植物的公号野风集。

几年前,我去过一个最特别的博物馆——种子博物馆。

这座种子博物馆在台南,全名叫做“千畦种子博物馆”。曾经自由行还开放的时候,我跑过去参观过一回。虽然同时也是为了工作,但无论如何,觉得那里很是特别,看过一圈,收获满满。 

去之前我看过相关报道,说这个博物馆是私人开办的,主人两口子曾经从事植物学相关工作。博物馆确实不大,一个小院子,几间房间,距离台南市内热闹的旅游区还不是很近,从规模来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然而那是名副其实的种子博物馆。不对,应该叫“种实博物馆”,里面的展品是植物的种子和果实。对于我这样一个北方人,看到那么多热带亚热带的种实,真的大开眼界。

一进门,就见各种植物种实都悬挂着吊起来。毕竟是湿热地区,在通风的地方才能稍微防一防发霉的问题。整个博物馆看起来很有古旧的味道,毕竟植物种实放得久了,本身就显得古旧。房子也古旧,古旧和古旧搭配到一起。说实话,如果有时间,我很想在这里仔细看一看,一点一点地观赏。只不过,博物馆的陈列和展示方式,大概没办法让人把所有展品都细细看来。 

有很多展品并没有标签说明,于是只能起到纯装饰作用。对于不了解的游客,也只能看个热闹。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拥有植物学背景的访客,又有多少人确实对种实有一定的了解。大概我这种来访者属于个别另类的,不用考虑我的深度需求。游客们看看热闹,拍拍照片,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特色博物馆经营也艰难

我们是一行人一起前往的,所以专门预约了一个时间段,会有人讲解和带领参观。平时前往的散客,虽然预约时间,但好像没凑齐人数的话,是没有讲解的,只能自己看,自己领悟。 

那时候我自己也收集植物的种实,也给种实拍照,所以对这个博物馆非常向往。进门来,一位中年男子和我们核对了身份行程。

然后我们进了院子,有位老大爷开始给我们讲解起来。 

老大爷一边讲解,一边展示,先介绍了一些常见的种实种类,然后挑选了比较有说辞的几个,比如有翅的种子,凭借风力传播,比如假种皮有颜色,可以蹭一手红。据说这些种实,大都是台南常见的种类,所以容易收集,也才能够给游客展示,耗材才有办法补充。

有一些种实是游客可以自己动手的。有点凌乱地堆在台子上,大多数主要是触摸。毕竟这东西好像也没有太多可以实际体验的操作。对了,拿在手里拍个到此一游的照片还是挺有感觉的。 

然后老大爷带我们进入了房间里。之前的展示在半室内半室外的院子一边。进了房间,还是选了一些有说辞的种类介绍,比如有毒的呀,可食的呀,等等吧,还有一些和台湾岛关系密切的种子和果实,看到它们在台湾岛的分布地图,标注得挺有意思。

我一直不太清楚老大爷的身份,不知道他是不是报道中说的博物馆的主人。后来听到其他网友说,老大爷可能就是主人了,但当时给我的感觉是,由于讲解活动的安排问题,老大爷没办法给出更多的时间,讲更多的内容,或者回答游客们临时看到什么而产生的提问。这一点有些遗憾吧。

总之是个不大的博物馆。我觉得很有特色,但也能看得出经营的艰难。比如房间和院子,为什么古旧,大概是没办法,缺乏修缮的资金。有些展品和架子上也落了灰,里面有个小店,卖一点纪念品,大都是种实制作的小饰物,手机链啦挂坠啦之类的,同时在卖熏香和茶叶。看样子不是很有吸引力。

我收集了1400多个编号的种实

如今我有点惦念那里。当年前往,因为有工作的性质,我没有好好拍照片,也没有仔细参观,于是很想有机会再去一次。然而眼下是去不成了。大陆这边也见了关于千畦种子博物馆的报道,就我所知,也有人想要效仿。其实这座私立博物馆,吸引植物爱好者的属性足够强了,但服务于大众的属性还不是很充实,效仿大概只能学到毛皮。 

我知道大陆有人效仿,但还没见到特别靠谱的操作成功的案例。我挺想看看,谁能开办一家类似的种子博物馆,或者说,升级版。但那需要投入,也需要智慧,更需要责任心。可惜,如今的大环境,这几样东西都太少见了。 

至于我自己,因为一直在收集植物的种实,所以给我的书房(工作室)弄了个定位,就叫“种子博物馆”。至于为什么要收集,起初是想要收集起来,用于拍照。后来发现拍照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所以拍得很慢,收集得倒略快一点。如今我也有1400多个编号的种实收集品了,说是博物馆,当然谈不上,无非借用这么一个名字而已。

我是想着,不用着急,不用像有些人的思路,哗众取宠。如果为了展示给游客,则需要找那些看起来有气势的种类,类似台南这一家,把景观布置得便于拍照留念。再找一些听起来看起来玄乎的种类,这是欢迎参观的路子。我当然没到这个境界,我只是在有限的空间里,把这些种实分门别类保管起来。有时间就慢慢拍照,或者拿出来用于比对,偶尔能够在个人探究或者植物鉴定上帮上一点忙。

不需要讨论“有什么用”的问题

我把收集来的种实,大多数放在玻璃瓶里。幸而北京足够干燥,大多数不会发霉。当然还需要一些处理步骤,比如种子可能要杀虫,闷在袋子里喷杀虫剂,或者放在冰箱里冷冻一个月。要等待种子脱水风干,有些种类要在背阴处放上很久。不然,瓶子里的收集物,就会被虫子啃成渣渣,或者成了饲养霉菌的场所。 

而且我是个很懒的人。收集来的种实,写个临时的标签,就扔下不管了,有时候一扔就扔下好几年。今年因为没办法外出,我花了好长时间,把书房(工作室)整理了一番,也把收集的种实好歹编号做了记录。目前还有一些难以鉴定的种类,确实鉴定不出来,无能为力,就先放着吧。 

其实收集本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最简单的当然是收下来就好了,但要除掉杂质,把果皮、苞片、萼片之类的渣渣清理干净,有些种子或者果核要剥去果肉,有些要洗,要晾晒,要刷掉泥巴。总之不同的种类,不同的状况,有不同的处理思路。 

有人不太明白这件事,非常善意地给我带来(或邮寄来)植物种实,到我手里头的时候,已经烂掉了,或者已经发霉了。真是可惜啊!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得到了很多圈内圈外的朋友们的帮助。

有人出野外考察,自己的工作就累得吐血了,还帮我带回来很多种实。有人去旅游,或者回老家,或者外出出差(比如开会或者采访),兴之所至,看见了种实就帮我捎回来了。有人在植物园工作,打包给我寄了很多。有人跑去度假,从度假地直接寄包裹过来。有人自己家里栽种的植物,收了种实给我。 

有人会问,我又不是专业的研究机构,收集植物种实有什么用?我想,眼下确实没什么用,一个纯粹的个人行为,根本没有任何崇高的意义或科学价值。但我自己深入了解了一些植物种类的信息,比如果实怎样生长,种子怎样裹藏,有些是植物志或者教材上没有写到的信息。但除此之外,收到这么多师友们的馈赠,我觉得已经不需要讨论“有什么用”的问题了。知道有人愿意帮自己一把,这比什么都宝贵。 

我还在做傻乎乎的博物馆梦

有时候收到的种子,我也会栽种。家里的空间有限,能栽种的种类也有限,但我还是做了一些尝试。很有意思。有些种类能够顺利成活,开花结果,可以观察它们的生长。我觉得吧,自己栽种过的植物,对于它们的习性,你会深入了解,比任何书籍上记录的都直接,都细致。 

特别是别人寄给我的一些种实。有人大概是觉得,我原本就想要栽种的,所以经常会问,播没播种,长得怎么样啊?有些我确实没播,心里觉得惭愧。有些播了,就会有正面的反馈。有些它不发芽,我也挺着急。总之这是个有意思的事,也有人和我交换种子,用于栽种。说是交换,更像是礼尚往来。我会把我自己栽种的一些植物,收获的种子送人。比如前几年的盒子草、蓝花琉璃繁缕、滨海珍珠菜、倒地铃、山苦瓜,还有一些旋花科的种类,都比较受人欢迎。

前几年我也会拍一些“自然收集物”系列图片,简单来说,就是把自然之中见到的东西,能够收集到的掉落物,摆放在一起拍照。种实也是这个系列里的重头戏,很多自然收集物的图片中,都有种实出场。有时候收到别人送我的一箱子种实,我就会专门拍一个类似思路的照片。 

其实这样的照片,拍起来很累,花费很多时间,产出有限,通常卖不出去,还容易被人盗图。但一旦操作过之后,却容易让人上瘾。这件事本身,如果不计较得失,还是很欢乐的。收集植物种实也一样,别计较那么多,就觉得是个好玩的事。 

不好玩的是处理植物的种实时,遇到的各种不靠谱。比如说,有些植物的果肉很难去除,我就会把它们泡在水里,拿个塑料瓶装起来。有时候泡一两个月,果肉就彻底烂了,种子或果核就容易分离。但这样的泡过的水,气味往往非常刺激,开瓶子的一刹那,人有各种不好的念头。 

不幸的是,在我的书房(工作室)的门后,有七八个瓶子,一不留神放了三四年。等我想起它们的时候,瓶子已经歪七扭八了。有些种子或果核倒是还能留着,只不过开瓶清理,我仿佛获得了一场洗礼。在那之后,我长久地拒绝吃酱豆腐。

如今其实我的大部分收集到的种实,都装在了小抽屉里,按照编号,对应表格里的详细信息。毕竟没有那么多空间,同时能够拿来展示和存放。我这里用不着展示。少数种类放在了架子上,其实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要说我这里的种子博物馆能不能参观?能不能呢?也许过一阵子,也许过几年,弄一个可以参观的小小的、小小的种子博物馆也不错呀!不过,我得先自己有饭吃,让家人也有饭吃,吃得不那么紧张,然后才轮得到博物馆。眼下,没本事兼济天下,但不妨碍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努力,顺便做一做傻乎乎的梦。

作者:天冬,科普作家,生态及自然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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