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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油树又开花了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04月17日        版次:GA11    作者:棠棣

  故乡

  棠棣 广州 媒体人

  在苏南老家,我家屋后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油树,模样和别的油树不大一样,叶子小,树皮浅灰,看起来素净又秀气。我爸说,这是一棵白油树,木质坚硬,是很好的木材。我问我爸这棵油树是谁种的,他说大概是我爷爷的爷爷种的,反正他小时候这棵树就长在那里了。

  春天,油树先开花后长叶。花一簇一簇的,像小小的绿色的铜钱,串满枝条。小时候我并不以为这是油树在开花,这世上的花有红有黄有白,绿的花,听都没听过。后来上了学,在语文书上看到榆钱,才知道榆钱就是我们那里的油树花。难道榆树在我们这里被叫拐了,就成了油树了吗?

  书上说榆钱能吃,我却从来没见我们那里的人吃过。

  他们不懂油树花能吃吧!我去问我爸,我爸说:“当然吃过,不要说油树花了,饿的时候连油树叶子、田埂上的草连着草根都吃光了。”

  “那我们弄点油树花吃吃吧。”

  我爸笑了:“你有饭吃,有菜吃,要吃这个干什么?我们小时候肚皮饿瘪了没东西吃才吃的。”

  因为爸妈小时候饿肚皮吃够了的东西——番薯南瓜和葫芦,我家饭桌上都是不大见的。油树花,爸妈自然也不可能弄来吃的。

  我妈老说我是馋死鬼投胎。小时候跟着爸妈下田,他们干活,我就在田埂上小沟边到处找吃的东西。红通通的苟树果果和蛇莓最让我纠结,爸妈说苟树果果是苍蝇舔过的,蛇莓上蛇经常去爬,但两种果果那鲜亮的外表实在是让我无法抗拒,趁爸妈不注意,偷偷采一颗塞进嘴里,呀,甜得很。掐几根野蔷薇刚长出来的枝条,剥了皮,咬一段嚼一嚼,也是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清香。只有那楝树果果是苦伤了心的,难怪爸妈总说这东西有毒。我妈她不懂,通过味蕾去尝各种味道,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本能,也是了解植物最原始最直接的渠道。我相信她小时候肯定也偷偷吃过这些东西。

  自从知道油树花能吃,我便对我家的油树充满了好感。我到底要尝尝这油树花的。有一年春天,等到油树开了花,我便举起家里的长竹竿对着油树的枝条一通乱打,一时间树上飞下来好多绿色的小“蝴蝶”。捡几片干净的放进嘴里嚼了一嚼,结果一点都不好吃,生的花淡淡的,还有黏液,弄得我一嘴的古怪。我忙不迭地把嘴里的油树花吐出来。我妈笑了:“这东西要蒸熟了才好吃,生的怎么能吃呢?”

  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吃过蒸熟了的油树花。因为我很快就长大了,离开了家离开了爸妈。

  两三年前,我爸有一次在电话里跟我说,村里来了几个伐树的,开着机器把村里大大小小的树伐了不知多少。

  “那我家的油树呢?”

  “还在,我没让他们砍。”

  “保得住吗?”我不由得替油树捏一把汗。

  “保一天算一天。”

  我很担心那些伐树的再来,跟我爸商量把油树移栽到老家南部的山区,以延续它的生命。我爸说暂时不考虑,树长在它原来的地方最好。

  我爸说得有道理,树也是故土难离啊。再说了,我爸从小到老都伴着这棵树,他对这棵树的感情比我深,树给他的回忆也比我多得多。虽说曾经的岁月很苦很苦,但后来的回忆都很甜很甜……

  听我爸说,后来那几个伐树的没再来了,我家的油树幸运地活了下来。春天又来了,她又开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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