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罗铭恩/广州
我每次到广州南沙区东涌镇的沙涌村,都要去看一看村头的那棵大榕树。而每次看到这棵大榕树,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20世纪八十年代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榕树下》:“路边一棵榕树下,是我怀念的地方；晴朗的天空凉爽的风,还有醉人的绿草香；和你一起走过小路弯弯,榕树底下看斜阳……”
沙涌村的大榕树已有120多年的历史,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古榕树。120年前,沙涌村还是一片泥沙冲积而成的沙地,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围田耕种。后来为了防范洪水,村民们就在沙田上筑起了一个高坡,并把这个高坡称为“沙鼻梁”。每逢洪水泛滥,村民们就走上“沙鼻梁”躲避。再后来,有几个村民在高坡的一个土墩上种下一棵榕树。数年以后,又在树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瞭望台,用来观察灾情。每当洪水暴涨前夕,瞭望台上的观察员就会敲打铜锣发出警报,通知村民离开房舍,跑到村头的高坡上来避灾。大榕树无疑成了前沿阵地上一个称职的“哨兵”。如今沙涌村早已不必担心洪水的威胁了,但这棵大榕树依然像一个忠于职守的战士一样站立在“沙鼻梁”上,村民们说它就像一个守护神。
在村头大榕树的附近,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涌。而距离大榕树很近的河边,就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小码头,停泊着若干渔艇、农艇和花艇。往昔,沙涌村除了居住一批耕田种地的农民外,还有不少长年累月生活在水上的疍民。平时,村里的农户把收成的稻谷和其他农产品,用农艇运到镇上或县城出售,而踏浪而来的疍民也把捕获的鱼虾运到码头,再分销到本村和邻近的村镇。令人流连忘返的是,榕树下本身就是一个小集市,特别是在夏秋季节,阳光猛烈,天气炎热,在榕树下摆卖可以免受烈日的烘烤。我这次到沙涌村正是夏秋之交时节,只见榕树下摆满了各种摊档,出售的货品有鱼干、虾干、菜干、瓜果、药材,等等。最让游人青睐的是一种名叫蕉蕾的药用食材,这种食材用芭蕉或香蕉的花蕾晒干而成,具有良好的药用价值,可以起到清热祛火、解毒清肿、降压降糖的功效。还有一个民间说法,可以起到降尿酸的作用。只见两个小贩把这种食材摆出来后,没多久就被别处过来的游客抢购一空了。一位年逾古稀的村民告诉我,榕树下的方圆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小墟市,也是农产品和水产品的集散地,因此有人把这里称为“河涌驿站”。
我走向大榕树背后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这里有一栋两层楼的博物馆,与大榕树仿佛近在咫尺。我走进这座熟悉的疍家文化博物馆,重温疍民昔日的生活习俗,展馆里陈列着渔艇、船桨、魚篓、虾笼、拉网、手抛网等疍民的生产工具,以及编织袋、竹帽、风灯、木枕头等疍民的生活用具。往昔,疍民的生活是“一叶破舟栖五口,日泊田头夜漂流。”如今,水上人家已经洗脚上岸了,他们的生活变成“一栋新楼归我有,渔歌晚唱醉星斗。”这时,从河涌上传来阵阵咸水歌的歌声,我走出博物馆探个究意,原来是花艇的一位女主人为艇上的游客唱起了咸水歌,那旋律婉转悠扬,韵味浓郁朴实。一位年轻的村民告诉我,东涌镇的文化中心为了保留水上人家的传统文化和习俗,近5年来每年都在大榕树下举行咸水歌的演唱比赛。参赛的歌手既有老年人和中年人,也有不少青年人。歌曲的内容既有传统的咏唱爱情的咸水歌,还有新编的表现时代生活的咸水歌。整个活动可谓多姿多彩,榕树下响彻欢乐的歌声和笑声。
我站在榕树下,仔细打量着榕树的形状。一位中年村民告诉我,榕树由4个主要部分组成:树墩、树干、树枝、树叶。这棵榕树的树墩好比一个坚强的母体,而树干却分成4大枝,各自往东、西、南、北4个方向伸展。因此,大家都说这棵大榕树像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养大了4个孩子,让他们分别奔向四面八方,寻找美好的前程。这位村民还告诉我,凡是从这棵榕树下走出去的人,都不会忘记沙涌村,都会再回来喝沙涌的水,在榕树下聊天和喝茶。正说着,一位归侨打扮的老人从村外走了进来。中年村民向我介绍说,这位陈先生是从南美洲回乡探亲的,已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他对大榕树的感情很深很深呢。陈先生面对陌生的我,并不显得拘谨,反而来了一番自我表白。他说自己是40年前离开沙涌村前往国外定居的,这次回来看到村子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昔日的土屋和茅寮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颖的小楼和别墅。唯一不变的是村头的榕树,他正是靠这棵榕树才找到往日的村庄的。
陈先生还记得当年离开前举办的那场难忘的婚礼。那时候凡是沙涌的男子迎娶外村新娘,或沙涌的姑娘嫁到外地,进出时都要在大榕树下停留一段时间。他迎娶的是外村新娘,毫不例外地在村头的榕树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迎娶仪式,祈求大榕树为新人送上吉祥如意、百年好合的祝福。大榕树就像一个月下圣人,会为向它祈愿的新婚夫妇带来好运。陈先生在迎娶新娘时,还特意摘了几片榕树叶,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让树叶伴随他走向天涯海角。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几片树叶仍在,只是叶子上的“绿”已经消失了,仅剩下几片形似网状的叶片。陈先生对这几块叶片仍细心保存着呢。
我看着眼前这棵华盖如伞、绿叶婆娑的大榕树,脑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古老的榕树其实是一种记忆、一种乡情、一种怀念、一种眷恋,我愿意永远在榕树的福荫下品味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