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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野生亚洲象群“回家”路上,消防员变“护象人”

人和象百余天“亲密”接触 仿佛形成某种信任默契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10月11日        版次:GA08    作者:马铭隆

  8月9日在云南省玉溪市元江县境内拍摄的象群(无人机照片)。 新华社发

  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将于10月11日在云南昆明举行。此前一路北上,最终南返回到传统栖息地的野生亚洲象群曾引发国内外广泛关注,成为云南生物多样性的一张名片。

  “象群到哪了?”一度变成网友每日必刷的新闻,追象队伍之一的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野生亚洲象搜寻监测任务分队,则更像是外界关注象群的“眼睛”——象群席地安然入睡、小象在泥塘打滚等令网友记忆深刻的照片,大多出自他们手里的无人机。

  9月上旬,北移亚洲象群安全渡过把边江,进入传统栖息地普洱市宁洱县境内,助迁人员全部撤回。至此,这群“护象人”一路陪伴象群已有100多天。近日,云南森林消防总队野生亚洲象搜寻监测分队队长杨翔宇,向南都、N视频记者讲述了他们“追象的那些事儿”。

  追象人

  侦查火场的消防员开始监测野生象

  2020年3月,北移亚洲象群离开原栖息地——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年7月进入普洱市,于2021年4月16日从普洱市墨江县进入玉溪市元江县,离开其传统栖息地。

  此后象群一路北上,并逐渐引发国内外广泛关注,“象群到哪了?”一度成为网友每日必刷的新闻。而追象队伍之一的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野生亚洲象搜寻监测任务分队,则更像是外界关注象群的“眼睛”。这支队伍一路护象超过百天。

  回想当时的场景,杨翔宇依然历历在目。5月27日吃过午饭,杨翔宇接到一份特殊的任务:他被任命为云南森林消防总队野生亚洲象搜寻监测分队队长,带领9名队员即刻赶赴玉溪市峨山县进行亚洲象应急搜索行动。

  当天15时许,监测分队赶到峨山临时指挥部开启监测工作。彼时象群处在县城旁边的一处山上,已经有下山进入县城的趋势,且周围有很多居民围观。监测团队立即将情况报告给指挥部后,当地迅速调集警力进行交通管制,同时将群众转移到安全地带。

  当晚,象群出现在峨山县城,但县城内人群已被疏散,街道空无一人。“象群慢慢悠悠,在县城周边来回活动,也去了居民区和汽车修理厂这些地方找吃的东西。”杨翔宇回忆,当晚还有小象掉队,七八头象又折返回街道上等待。逗留了40多分钟后,象群穿过高速公路离开县城。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野生亚洲象,看到它们在山林间、田地里吃东西打闹的画面,杨翔宇觉得它们非常可爱,同时对这种生物充满了好奇。但刚开始执行任务时,他和队友们都有些紧张,因为此前一直从事森林灭火救援行动,监测野生亚洲象对他们来说是一项陌生又充满挑战的任务。

  他告诉南都记者,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有着较为成型的无人机队伍以及成熟的指挥系统,但此前主要用于侦查火场,为判断火势、制定救火方案提供基础信息,基本没有监测野生动物的经验。

  “监测野生亚洲象和此前勘查火场的区别很大。”杨翔宇向南都记者介绍,野生亚洲象群有自主意识,行踪难以判断。为此,他和队员们一有时间就向指挥部的专家和此前有亚洲象监测经验的林草工作人员请教,学习亚洲象的生活习性以及亚洲象监测技巧。

  “如果下大雨或是亚洲象快速移动时,可能我们换一组电池再去之前的点位上监测就有些跟不上了,如何进行判断、再去寻找它们,就需要掌握亚洲象的生活习性以及监测技巧。”

  就这样,杨翔宇从此前对亚洲象的知之甚少,到后来被大家称为监测队伍里的“象专家”。

  

  近距离接触

  它们身躯庞大但脚步很轻

  百余天的“亲密”接触,野生亚洲象的聪明让杨翔宇感到惊异。

  他向南都记者回忆,无人机镜头拍下的亚洲象可以很熟练地使用一些简易工具,例如会用鼻尖拧开水龙头喝水、将田地里水窖的盖子打开、用树枝将火堆熄灭等。下陡坡对于体型庞大的它们来说比较吃力,在下坡时,母象会用脚垫搭成“台阶”,让小象一步步踩着下山。

  此外,象群每过高山、悬崖、河流、公路时,都会派出公象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进行观察。“给我们的感觉是,观察好地形后,象群会在一起‘开会’,之后会挑选一条合适的路线通过。因为象群中有几头体型较小的象,很多时候象群判断地形时都会考虑小象的安全以及能否通过的问题。”

  日夜追象,监测分队与象群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据杨翔宇回忆,监测分队第一次近距离遇到象群是在玉溪市红塔区,当时队员们在转场的路上,刚好碰到象群穿过公路。“大家赶紧把车辆熄火,关掉车灯。当时还是比较紧张,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之后还遇到过亚洲象往车里看、把鼻子怼到车窗玻璃上闻里面有没有食物的情况发生。”

  与亚洲象庞大身躯相反的是,它们走路脚步声很轻。“它的脚垫很厚,基本上遇到的时候就在我们旁边,或是车辆的前方,听不到有脚步声。”据其介绍,亚洲象虽然体型庞大,但平衡性非常好,通过狭窄的区域也能保持平稳。

  今年6月,象群中还曾有一头公象离群独自活动,这也给队员们的监测任务增加了难度。此后监测小队分两线执行任务,到了中后期,监测人员最多时增加到32名。

  杨翔宇回忆,当时象群在同一个山头安静地待了3天,“当时我们在猜,是不是它们跟离开的小公象吵架了,在等它回来?”后来公象离群越来越远,象群才离开山头继续行进。

  对于公象为何离群,杨翔宇认为,离群的公象大概在10岁左右,已经接近性成熟,为了保证不近亲繁殖,一般性成熟的公象会离开原生族群或是被象群赶走。有些则是小公象贪玩调皮,自己跑远了。

  他在日常监测时发现,公象离群前就已经表现出有些“不合群”的行为。“比如它会在象群离开的时候,自己返回村子里偷东西吃。又或是象群在田地里吃完后,它知道这边有吃的就又回来了。”

  公象离群后,行为愈发“嚣张”。杨翔宇称,离群公象行为不受约束,有时直接在田里、在农户家中睡觉,还经常跑到公路等一些危险地带。

  在离群公象独自活动32天后,7月7日,为防范公象进入玉溪市人群密集区域,现场指挥部紧急启动对离群公象的捕捉转移应急管控措施,相关工作进展顺利,公象安全回归原栖息地。

  

  日夜兼程

  监测队员行进路程是象群的10倍

  象群将小象围在中间躺下睡觉,小象们在泥塘里打滚,母象用树枝为熟睡的小象驱蚊,一幕幕珍贵的画面被监测队员们用无人机记录下来并“出圈”引发网友们广泛关注,直呼“温馨”“被治愈”。而这些画面背后,是监测队员们尽心竭力的100多天。

  因象群大多是白天休息,夜间活动,截然相反的作息时间也考验着监测队员们。此外,象群有时在夜间远距离行进,为了避免跟丢野象、发生人象冲突,他们夜间始终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无人机在云南的有效监测距离是两到三公里,所以监测分队在夜间只能不断转场,跟在象群后面追着跑。

  据杨翔宇介绍,一开始监测分队只有10人,而每天需要监测20小时以上,因此只有白天象群休息的时候,队员们才能轮换休息三四个小时。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机组连续监测了26个小时没有休息过。

  当地提前准备好了酒店,但两班轮换的队员们前期都没有时间入住休息,在车上或是监测点找时间眯一下成为了日常。“前期还是比较熬人的”。

  而作为监测分队的队长,杨翔宇除正常业务外,还需要承担一部分协调统筹工作,因此只有每天中午象群休息时,他能趁机歇一下,晚上还要熬夜监测象群动态。一个月下来,杨翔宇瘦了十几斤。

  杨翔宇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称,虽然大家都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但并不觉得累。“大家刚接触这个任务时都比较兴奋,后期人员增加后,稍微放松下来才有疲惫感。”

  队员们通过无人机摄像头看着象群吃喝打闹,觉得它们就像“小猪”一样可爱。

  “我们几次遇到象群时,除了紧张外,也特别好奇近距离观察它们是一种什么状态,但又会下意识地反应过来,亚洲象体型那么大,又是野生动物,还是要保持相对安静的状态,不要激怒它们。”杨翔宇认为,监测野生动物其实也是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他告诉南都记者,队员们都觉得能参加这次任务是一件很自豪、骄傲的事情,并且大家都在努力克服困难坚持下去。“后面领导来问第一批参加监测的队员,监测任务这么辛苦,要不要轮换?我们都说不需要,还能坚持下去。”

  他还记得,有一名队员的妻子临盆在即,一边是行踪莫测的亚洲象,一边是临产的妻子,经过大量沟通并获得妻子和家人的支持后,这名队员选择继续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在后续进行队员轮换后,这名队员立刻赶回家,“他回去的第二天小孩就出生了,我们就给他小孩起了个名字叫‘小象’”。

  “监测分队承担了90%的信息监测工作,是整个指挥系统的眼睛。”北移野生亚洲象前线指挥部负责人高度评价监测团队。

  在杨翔宇的电脑上,北移亚洲象群迂回行进约1500公里,监测分队的车辆里程总计1.5万公里,为了监测亚洲象,追象人行进了象群10倍的路程。

  依依不舍

  近距离相遇象群对人类较友善

  此前象群一路北上时,所到之处大多都是它们此前未曾涉足的。杨翔宇告诉南都记者,当地很多居民都是第一次见到野生亚洲象,大多数人都持好奇、欢迎的态度。在监测点,总会有老乡围过来,希望能通过无人机画面近距离看一看大象。加上当地工作人员提前说明,亚洲象“肇事”的损失会有保险公司赔偿,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因象群到家中或田地“偷吃”东西而产生怨恨。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昆明市晋宁区的一位村民将自家地里的玉米全部割下,免费提供给当地政府用于投喂象群。“这个村民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里,也没见过大象,大象第一次来担心它会不会饿着肚子。’这个事情让我们很感动。”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杨翔宇对野生亚洲象有了新的认识。在他看来,一般亚洲象发出叫声时都是感受到了威胁,“其实回想起来,我们跟象群近距离相遇时,它们没有发出声音,没有把我们当成威胁,对我们是比较友善的。”

  杨翔宇觉得,人和象仿佛形成了某种信任和默契。在对象群进行引导时,工作人员大多会采取封路、投食等方式。

  “其实大象那么大的体型,它有办法突破我们设置的屏障或是选择不吃投喂的食物。像大象这种情感丰富的动物,它们或许感受到了人类的善意,能理解人类是在帮助它。所以象群一路上比较配合我们的行动,也没有做出更多出格的行为。”

  8月8日20时许,14头北移亚洲象经元江桥安全渡过元江干流继续南返,云南北移亚洲象群安全防范和应急处置工作取得决定性进展。

  为何象群渡过元江干流是“决定性进展”?

  南都记者了解到,此前象群北上迁移时,曾于5月11日上午渡过元江干流,当时元江干流处于枯水期。但进入7月后,元江水流量剧增,给象群“南回”造成了巨大障碍。尤其对于带着幼象的象群来说,自行渡江难度较大。

  杨翔宇说,工作人员为此做了许多准备,提前十多天就开始谋划象群过江的线路,设置了“大象招待所”,在江边挖水坑、投放食物供大象吃喝。

  “之前专家跟我们讲,大象不喜欢高速公路、桥梁等地,当时我们也比较担心,出动了3个机组进行监测。”然而象群仅用时几分钟就顺利过桥,这让杨翔宇和工作人员松了口气,又感到很惊讶。

  9月1日和10日,象群又分别渡过普洱市境内的阿墨江、把边江,这让杨翔宇更加坚信象群通过桥梁不是偶然现象。“过元江时,象群前一天还跑到高处去观察地形,它能意识到人类给它设计的路线是安全的,也符合它心理预期的路线。”

  9月10日,象群渡过把边江后进入传统栖息地普洱市宁洱县境内。省级监测助迁行动基本结束,助迁人员全部撤回,象群日常监测交由市、县林草部门负责。

  三个多月的追象之旅,让监测分队对象群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杨翔宇说,走的时候大家都很不舍,他还看到好多队员在偷偷抹眼泪。“它们也给我们制造了很多问题和麻烦,但每次监测时看到它们还是会感觉很温馨。现在谁要提到大象这个词我就特别敏感”。

  此次追象之旅让杨翔宇觉得意义非凡,很多人通过象群北移事件关注到野生动物保护,使得他和队员感到此次任务也是在推广中国生物多样性的名片。“我们很自豪。”他说。

  野象迁徙记

  ●2020年3月,一群来自西双版纳的野生亚洲象离开家乡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2021年4月16日象群正式进入玉溪市元江县,开始了北巡之旅,一路打卡普洱、红河、玉溪、昆明。他们进村走田、散步打闹,经过一年多的时间迂回行进了一千多公里。

  ●2021年9月10日,经历了举家迁徙,15头野生亚洲象终于回到它们的传统栖息地——云南省普洱市的宁洱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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