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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岭南画坛的“闯王”,敦煌系列创作再次引发关注

郭莽园:天然体性灵苗异,一介狂狷任平生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8月01日        版次:GA12    作者:朱蓉婷

  郭莽园近期在创作中。 摄影/视频:南都记者 刘宝洋

  《关河一望萧索》,69.9×68.9cm,2011年。

  《兼属汉绮》,180X96cm,重彩水墨,2019年。

  《承元周典》,97x178.5cm,重彩水墨,2019年。

  扫码观看 郭莽园专访

  南都讯 记者朱蓉婷 实习生陆洋 郭莽园的画室坐落在白云山脚下,走进室内便觉清风拂面,墨香萦绕。墙上挂满了新作,棕榈树、芭蕉叶、青箬笠、绿蓑衣,一派南国气息。“一种灵苗异,天然体性虚。叶如斜界纸,心似倒抽书。”唐代诗人的一首《芭蕉》诗题在画上。

郭莽园是潮汕人,来广州定居已十余年。没有美术专业学历,文凭只是初中毕业的郭莽园自言是“一介狂狷”。常人能在“诗书画印”其中一个领域有所建树,尚不容易,而他兼善并通,于1997年以“四绝入西泠”,传为艺界美谈。他被称赞为“新文人画的代表”之一,自己却说:唯一可以骄傲的就是,从十几岁开始每天都读书,到现在还是。《芭蕉》一诗,既是咏南国蕉树,也是郭莽园借以自况。

  转益多师是吾师

  

  郭莽园身兼数艺,“诗书画印”共冶一炉,四绝艺功相得益彰。这一切成就,离不开三位名师的提携与教导。

  16岁,郭莽园在潮阳市谷饶中学读书,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重要的老师,陈半醒先生。陈半醒是郭父老友,也是一位隐士高人,诗、书、印三艺兼长。陈半醒是影响郭莽园一生的启蒙恩师,可惜无作品传世,生前亦无影像存留,只有墓碑上刻了一行十字回环诗:人醒半悟觉世恩思了尘……据郭莽园回忆,老先生的传道授业的方式很特别,自己先喝二两酒,再作画、刻章、写字,而他就磨墨理纸,呆在旁边看着。见识了汉碑之高古,金石之雄强,郭莽园由是丢开少年习气,在书法一道步入正轨。

  23岁时,他又拜师赵一鲁先生,学习油画的色彩与写实技巧。这位老先生被称为潮汕地区油画第一人,在越南时曾跟随一名法国的画家学习,先生不仅油画画得好,古诗词功底也深厚。郭莽园是他破例收的学生。

  转眼而立,郭莽园放弃油画,改学国画,拜入梁留生先生门下,埋首十年,钻研历代传统山水画技法,他经由四王而上溯宋元诸大家,并在以黄瓢为代表的闽派传统中流连忘返。“一块石头,老师简单地勾几笔,我拿回家去画了20张都没有把老师那个味儿画出来,这个学习过程很难。”郭莽园回忆道。

  

  回首向来萧瑟处

  

  郭莽园由于家庭出身与时代因素,年纪轻轻就外出谋生,从潮阳到汕头,从美术装潢、产品包装、陶瓷工艺到服装设计,在澄海工艺厂工作的数年,郭莽园在民间广泛地汲取艺术养分。

  特殊时期,赵一鲁先生偷偷安排郭莽园画一幅三米高、两米宽的领袖像。这样的大画就是一般的熟手也很难驾驭,靠着写生积累的底子,郭莽园完成了任务。那之后,他终于可以独立画油画,也可以帮老师做“体面活”了。

  从艺数十年,郭莽园以年月锤炼笔墨,然而在汕头时,他却不被主流美术界接受,“在汕头,人家都说我不会写字。”郭莽园无奈而又带有一丝自嘲地说。1990年,郭莽园在羊城文化公园举办了个人画展,引起文化艺术界极大关注。在此之后,世人才知道,原来还有个会画画的,叫郭莽园,而这时的他已近天命之年了。

  自此以后,“莽园”二字声名大噪,他相继在北京、西安、杭州、台湾等地举办展览,观者如潮。1997年,郭莽园凭借“诗书画印”四绝,入社西泠。郭莽园不入美协,不参加全国美展,不挂头衔,惟以西泠印社社员为荣。

  他的身上总散发着一股低调、真诚、远离世俗功利的气息。他的画室里挂了一幅新画的雨笠,题词是苏轼的《定风波》,其中一句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郭莽园可谓是大器晚成,而回望自己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他最庆幸自己始终是个自由人,竹杖芒鞋,烟雨平生。

  

  老夫聊发少年狂

  

  两年前,77岁的郭莽园用半年时间画出一个敦煌,第三次进入广东美术馆举办个展——“莽园·画展”。

  中国传统山水画,讲求墨分五色,以干湿浓淡的水墨写形造意,偶尔点染青山红叶,极少使用重彩。若按常理,人到晚年,性适恬淡,画作须呈萧散老练之意味。然而,时论多称此次画展是郭莽园的“衰年变法”,所展之画张扬肆意,万彩并发,野性十足,如张大千、齐白石等艺坛巨硕一般,郭莽园到了晚年仍然不服老,求新变。

  郭莽园虽未到过敦煌,但与敦煌神交已久。少时初见敦煌画,心已许之,晚年重拾旧梦,宛若鲁迅写《朝花夕拾》,在笔墨圆转如意之际,却见晶莹童心。

  敦煌绘画注重色彩,仿佛才当壮年,锋芒外露,最见个性。然而郭莽园已年近耄耋,好在他得益于民间艺术甚多,又有西画的基础,运用重彩营造视觉冲击效果,不在话下。《启略川来》这幅画,整整长十二尺,红色的树干穿过沙海,直指苍穹中蓝色的星空,大片的留白不在边角,而是横亘画中,其构图之奇巧,令人称叹。

  著名评论家陈传席认为:“夫世之能画而好敦煌者,多摹其形。莽园者,画坛之闯王也,久好敦煌乃见于画,然能舍其形而取其神,此中玄妙之意,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非通才奇士而不可知。”

  

  访谈

  “不是画得大就叫大写意”

  

  南都:2019年年底,你在广东美术馆举办了个展,那是你最近几年比较重要的一次大展,当中的敦煌系列更是引发了美术界很高的关注,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去创作敦煌这个题材?

  郭莽园:广东美术馆的这个展览我认为很重要,应该把我平时积累的一些东西拿出来,同时还需要有新的东西。每次展览我都要有新东西,来代表我在传统方面的新思想,这个展览有一个厅就专门展示了尺八屏,长条幅的作品。另外有个厅专门放敦煌系列的作品。

  敦煌系列我是想用手指画来展现,此前我的手指画从来没有展示过。手指画对于纸的要求很严格,不能太生,又不能太熟,自己做纸太麻烦,所以就到店里买了几批纸。有一天,我带来几张四尺对开纸,随意画了一些敦煌的符号、颜色,还有敦煌的山水楼台,大家看了感觉都很好,让我继续画一批。

  我认为我是有能力来画敦煌的,因为敦煌的资料也很多,我平时有积累,有了解,所以决定画一批敦煌的画。但是我看过的所有敦煌题材的创作,都是用工笔来临摹、复制的,我认为用大写意来画敦煌,可能会画出一点新的东西,所以就一口气把这个敦煌系列画了出来。

  南都:你觉得敦煌艺术最吸引你的地方是哪里?

  郭莽园:敦煌自古是中西文化的交会点,而且延续了很长时间。很小的时候我就对敦煌的造型、色彩有感觉,那时候买了一些敦煌的明信片来看,后来慢慢地开始关注敦煌。我认为敦煌是一个艺术宝库,我们在这个宝库里随便砸一点东西出来,都能搞得很好的。

  南都:当年很多人评价说是77岁的郭莽园的一次“变法”,你觉得自己变在什么地方?

  郭莽园:我倒觉得自己没怎么变,我只是把我自己心中所想画了出来,只是题材变了。色彩从原来的水墨到比较强的色彩,好像不是一种“变”,工具、材料、题材是变了,自己的本质上没变化。

  南都:用大写意来表现敦煌,在你看来“大写意”讲究的是什么?

  郭莽园:“写”的意思应该是说用书法和线条来“书写”绘画;“意”,有诗情才有画意,意象、意境、意念要先在心里要明确,你要表达什么,你要抒发什么,你要怎么画。“大写意”讲究的不是实在,不是抽象,而是意象。对意象的提炼要记得:不是画得大就叫大写意,气象大才叫大写意。

  “我对自己的书法很自信”

  

  南都:“新文人画”这个概念诞生以来经历了几十年的变革,你如何看到今天的“新文人画”?

  郭莽园:其实艺术上没有新旧,叫“文人画”就可以了。今天的文人画是新的,到明天就已经老了。文人画其实就是比较有文化积淀的人才能画的东西,但是有文化不等于你就画得好,要有基本功的训练。

  以前,古代的文人画都是读书人画几笔,玩一玩。现在对文人画要求更高了,我认为首先一定要有画家造型的本领,再加上文学方面、诗词方面、书法方面的素养,如果能够把这些积累转化成绘画语言,那才是真正的文人画。因为文人画作品,起码画面上一看就知道,这个画家是不是有文化气息,并不是说你画几笔,题上一首诗就是文人画,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南都:你曾经说,“书卷气”只是文人画的一个最低标准。在你看来,当下画坛是不是缺少了这种书卷气?

  郭莽园:说这句话有点得罪人,但说实话像我们这一代也没有读过那么多书。我们的老师辈在几十年前,为了考秀才什么东西都背在脑海里,但是到了现在,我才读了多少书啊?整天这么忙,节奏这么快,如果跟老师辈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算是没有文化的。

  当代的学科也多了,以前的人整天就拿毛笔,写写文章,读读书,专一在一个领域里探讨。现在不同了,你还要会用手机打滴滴,会上网查资料。当下的大文化还是可以的,但是从中国国学这方面来说,就比以前欠缺了许多。

  南都:你的书法包括题画的字很有金石感,这种风格是怎么形成的?

  郭莽园:6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开始教我写欧体,欧体很严谨,6岁的孩子来写是很痛苦的。后来我自己又练行书和草书,到16岁,我的草书已经写得很狂了。初中的时候,一个同班同学说,街上有个老头写字真厉害。我拿几幅字去给他看,本来想得到他的表扬,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摇头。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他说:“要写字,你就跟着我学吧。”我原来写的字全部都不要,撕掉了,重新开始的第一步就是写汉碑。老师说,唐代以后的你学什么,应该往前走,从汉代开始,再到三代金石。

  我的字嘛,我觉得我写得不错,他们都看不懂,但是我很自信,我写得很好。我写了几十年,又这么用心,我不是盲目地乱写,我是真的思考书法的语言、时间、空间的结构,我是用心在书法上练过的。不敢说我有什么书法艺术,我写字觉得还是深有体会,毕竟几十年很认真地写,到现在我还在临碑,这几天还在写《好大王碑》。

  南都:你在“诗书画印”四个方面都有研究,过往的访谈中很少听到你谈论关于“印”这方面。

  郭莽园:从小时候就开始接触秦印、汉印,那是我们的基础。因为那个时候出土的资料也不多。近几十年来,战国古玺一类的东西多了,出土的各种资料也多了,我觉得当今的篆刻家应该比古代的篆刻家幸福得多,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有一个氛围在。现在有了写意印风,以前没有,以前都是阳朱文、汉白文这些比较工整的风格。当今的篆刻艺术,应该呈现了历代以来最辉煌、最丰富的一个场面。

  南都:你常说自己是“野路子”,不是艺术科班出身,是“一介狂狷”,那么你怎么看待现在的美院的艺术教育?

  郭莽园:就我们广东来说,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在艺术上有成就的艺术家非常多,野路子只出来几个,比例还是非常少。这说起来很敏感,因为很多想考美院的学生都是文化功课分数不高的,“郭老师,我这个孩子不会读书,想跟你学画画。”这种话我真的听起来心里不舒服,古代画画的哪一个不是文章写得很好的,哪一个不是书法写得很好的?为什么到了考美院的时候,文化分就可以少一点?这是第一点。

  第二,考试考什么,考素描、色彩、速写,这些都是西洋画的教育。像我的小孙女,她每个星期都过来跟我学画画。但是跟我学绝对考不上美院的,因为美院有一套比赛的规则。我这个是中国画,我是用我的体会,用我的经验教她。但是如果要考美院,就必须从素描开始教了,还要教西洋画的色彩,教她画一个苹果要几笔颜色。

  美院像模具一样,学生像一个一个的产品。我曾经跟一个美院的领导说,天才从筛子上跳走了,太差的也被筛掉了,就只留下中间这一批人。很多公开场合都在讨论这种艺术教育方式要改进,但是还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因为从五四运动以来都是引进西方的东西,时间太长了,现在要找老师教中国画也找不到几个,是不是?我就是希望能够慢慢改过来。你看现在的学生还要进行两年的素描、色彩训练以后再转过来,那学生真正读国画系的就只有两三年的时间,时间太短。

  

  “写生更重要的是一种阅历”

  

  南都:最近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

  郭莽园:想法很多,特别是大写意跟我们文化的命题这一块。大写意要精炼,画少一点。三笔能完成的,现在希望两笔就能完成,十笔能完成的,现在希望七八笔就能完成。

  画文人画还是要多读书,脑子里面的一些想法还没有施展出来,毕竟也有一个过程。在中国艺术里头没有速成的。比如用笔,我从6岁开始用毛笔到现在基本上也有70年了。除了读书的时候是用钢笔、铅笔以外,其他时候都是用毛笔。毛笔控制了几十年,应该说是比较稳妥了。但是你有了基本功以后怎么画,那就要思考了。现在想得不多,就是要画得简练一点,简练不是简单,起码要画出有点意思的东西。

  南都:什么是你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郭莽园:画一个荔枝,或者随便画一个什么,再现物象不难,要赋予意  象以内涵就比较难。

  南都:你的创作是属于提笔就画的那种,还是会先打好腹稿那种?

  郭莽园:我的中国画是基本上不搞展览的,我一生一世都不敢参加全国美展,个人的作画方式不同,因为参加全国美展,包括写书法,都是买一刀纸来写一副对联,写很多,能有一副写得好的、能入选的就不得了。但我的信念就是,你必须拿起笔就要会画画的,就是说要打腹稿,画之前就要规划好,要怎么画都是基本上在脑子里头打稿。

  

  “画派谈得太多了,我觉得不需要”

  

  南都:现在画山水的基本都要写生,你对写生是怎么看的?

  郭莽园:我很少写生。其实也有,但我不是对景写生。比如我们出门去看一座山,你拿着着一个画夹在那里看,那你只能看到眼前的山,你何不走一圈,把整个山的气势、性格、特点,理解了以后再来画,我觉得会更好。

  比如有一次组织我们去陆河画梅花,大家都过来让我画,我说画就画吧。给了我一个画夹,笔墨也是用的他们的,我看到一幅树枝画得很好,又看到一幅牛画得很好,然后就把它们拼在一起,画了一幅“梅花写生图”。方土院长就说:“你一画就画得这么好!”写生就这样,写生不是死死地坐在那里盯着一个地方,而是一种阅历。

  我认为,平时你花几个小时出一趟门,要看看你的冲动在哪里,不是拿个照相机拍,拍完以后再来纸面上勾就行了,我不是这个方法培养出来的。看到一个值得看的东西,绝对是认真地看,把最重要的几个生动的点记下来,基本是这样。也就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都是一个人的经历。经历我认为必要,但是画画的方法每个人不同。

  南都:有人看到你的作品,一开始看不出来是广东籍的或者说是潮汕籍的画家,并没有明显的地域特征,你怎么看?

  郭莽园:我认为南北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以前还说有这个画派那个画派,现在都交融了。中西都交融了,南北不交融行吗?现在画一幅画,马上就可以在微信上发给北京的朋友。这种互相影响很重要,而且你看现在美院的老师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已经没有什么地域派别了。我认为画派不重要,关键是确定一个比较正确的艺术观、世界观,这才重要。

  因为你不跟外面交流,自己封闭自己是不行的,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要学会吸收东西,吸收进来以后要你会自己用,像吸收营养一样。现在互联网一出来就消除了地域性。画派谈得太多了,我觉得不需要。

  人物

  郭莽园

1942年生,广东汕头人,现居广州。其国画深入传统,大写意雄浑古拙,直抒性灵。书法醉心南帖北碑,尤以榜书见长。兼攻治印,也工诗。时论誉为当代文人画大家。代表作有《阿福偷酒》《狸奴》《击毬图》《海福添筹》《漓江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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