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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子,我的爷爷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4月04日        版次:GA16    作者:吕海涛

  吕海涛

爷爷这不仅是教我农活,还是教我生活呢——当命运把一团乱麻一样的生活带到我们面前时,我们不要挑剔,一刀一刀,总能把生活理得顺顺当当。

1989年,我慈祥的爷爷得了急症。雨夜泥泞,热心的乡邻一脚深一脚浅把爷爷抬到距家五十多里地的矿务局医院,惜哉天不假年,一向健硕的爷爷说走就走了。

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对爷爷走得过早,乃至于没有等到四世同堂,没有享到孙子们的孝敬而耿耿于怀。然而时光如流,冲淡了世间的一切恩怨,也冲淡了我对爷爷的思念。一别经年,魂魄不再入梦,我以为爷爷早登仙界,已脱沉沦了。不料,昨夜梦中竟又梦到爷爷。

我梦见爷爷带着小时候的我去赶集。我们去到一个萧索的村子里,有几家饭店冷冷清清开着。爷爷显得很落魄,他只要了一碗饭,静静地看我吃。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饥饿的年代,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可那是什么饭啊!一碗稀稀的生红薯面丸子,实在难以下咽。我吃得很委屈,抬脸看看爷爷,爷爷竟毫无表情,脸色蜡黄,一似临去前的样子。

打开日历看看,清明节快要到了。莫非,真是爷爷地下有知,托梦给我去看望他老人家么!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最慈爱的人不是父亲,不是母亲,而是爷爷。母亲脾气暴躁,崇尚武力解决,而父亲,一向认为我母亲伟大正确,决不会施以援手,爷爷就成了我们弟兄逃避责罚的避风港。常常是,我们在前边跑,母亲在后边追,正在慌不择路的时候,爷爷总是会天神一般降临,长臂一伸,揽我们于身后,我们就安全了。这样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小时候,爷爷给我们讲“聚宝盆”的故事,我们憧憬得不得了,然而终究是个故事,一场虚无。只有爷爷的口袋才是真正的“聚宝盆”:糖果了,水果了,一把酸枣,几枚野果,若是幸运,还会有纸袋包着的肉夹馍……那年头,这可都是引起我们垂涎的好东西啊!爷爷口里省,肚里俭,却带给我们无穷的期盼与快乐。

爷爷种地是个“好把式”。他身体健壮,又不惜力,眼色活一学就会,什么扬场、犁地、套车、磨粉……每一样农活都做得令人拍手。夏天,百草茂盛,我背着篮子跟爷爷去割草。爷爷说,“割草莫乱跑,莫要挑,一刀刀割哩。”我照爷爷说的,果真效果良好。多年以后,我想起割草旧事,恍然而悟,爷爷这不仅是教我农活,还是教我生活呢——当命运把一团乱麻一样的生活带到我们面前时,我们不要挑剔,一刀一刀,总能把生活理得顺顺当当。

爷爷教会了我认识家乡的小草,又让太阳把我晒成大地的子民。他带我走遍家乡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河沟,爷爷用他细密的、慈祥的、充满爱的罗网,网住了我这只死心塌地的小跟屁虫。

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在爷爷弥留之际,我和哥哥一直守候在病榻前,守着他走完最后的旅程。爷爷一直昏迷,谵语连连。我记得有一次他呼唤我姑父的名字:“朝良,去窑脑把草背回来。”听到这句话,当时我的泪水禁不住奔涌而出。我的爷爷啊,你到死都在想着劳作,你无愧为最勤劳的大地之子。

岁月沧桑,爷爷坟前的柏树越来越粗壮了,他坟上的青草,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因为生活的奔波,我竟很少去坟前祭拜爷爷,每每思之,惭愧顿生。

我是在梦中哭醒的。人固有一死,最终都要画个句号。然而活着的人对于已逝者也只能托东风寄去哀思。“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情有不同,泪一样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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