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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麻醉医师记录工作与一次紧急的自救:

休克中我给自己诊断:“应该是肺梗了!”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10月25日        版次:GA16    作者:天亮哥

作为麻醉医生,我也战斗在第一线。 受访者供图

作为麻醉医生,我也战斗在第一线。 受访者供图

  人间

  天亮哥(麻醉医师,现居长沙)

从医学院博士毕业,我成为了一名麻醉医生。我们并不为病人诊断,但却战斗在帮助病人与病魔对抗的第一线。很快我有了一个外号“天亮哥”,因为我的夜班手术通常都要做到天亮。

夜间往往是我们最繁忙时

晚上10点半,一台急诊手术刚刚结束。我把病人安全送回病房后回到了手术室。一边和一旁的总住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写着今晚的值班手册。这时我的值班手机响了:“麻醉科吗?一刻钟以后要来一台肠梗阻急诊,请你们做好准备!”我挂断电话嘟囔两句:“今天啥情况啊,屁股还没坐热又来急诊了,”总住院哈哈大笑:“你夜班不都这种运气。”话音未落,总住院的值班手机响起:“麻醉科总住院,产科需要打无痛!”我噗嗤乐了:“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互相笑话运气不好,但我所在的医院作为本地最大的三甲综合医院之一,夜间急诊手术通宵达旦其实是常有的事。麻醉科除了一位上级医生,三个值班医生负责急诊手术,还有总住院医生负责无痛分娩和辅助急诊工作。

这个时候另两台急诊手术仍在进行,我拿起药箱去做接下来的肠梗阻手术的准备工作,总住院也准备去楼上产房给孕妇做无痛分娩。这时值班电话又响起:“麻醉科吗?一台剖宫产,胎盘早剥出血,急!”这一句“急”意味着我们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好麻醉用品,产妇进了手术室就要开始麻醉,而产妇下来的时间不到5分钟。

我立马叫住总住院:“别走了,胎盘早剥!”他心领神会立马冲到器械房去拿麻醉机管道、面罩等设备,而我一边提起药箱,一边呼叫上级医生支援,冲进手术间开始准备。等我们快速接好麻醉机管路,准备好麻醉药品,不到5分钟,产妇就被推到了手术室,我们用最快的时间给产妇建立监护——心电监护、指脉氧、血压监测,手术室护士打好留置针建立了静脉通路,然后马上给药让产妇进入了梦乡。产科医生无缝连接立马开始了手术,不多时手术室响起了“哇哇哇”的哭声——婴儿被顺利取出,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紧张气氛才戛然而止。

最紧张的情况告一段落,我也到了另外一个手术间开始肠梗阻手术的麻醉。手术刚开始不到十分钟,我手机又响起:“麻醉科你们快来打无痛啊!产妇都痛到要跳楼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3+1个麻醉医师全部都在手术台上呢,剖宫产也有一个小时才会结束。我只能无奈地打电话给老姜。老姜白班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了,7点半才回家。可是有“产妇痛得跳楼”的前例,我们可不敢掉以轻心。老姜接到电话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情发生频率高到已经不稀奇了。

老姜的无痛技术特别过硬,等我过了半个小时想起来打个电话问问他到了没有,他已经打完准备离开了。“这时候叫我来你欠我一瓶可乐啊!”我立刻挂断了电话,当做没有听到,省下了3块钱。

用分钟计算工作速度还嫌不够

从18岁起我就走上了医学路。医学生誓言还犹如在昨天,实习中无穷无尽的病历书写,与患者家属的各种纠葛却让我无所适从。“去学麻醉吧!”师姐和我说:“不用写病历,也不用和家属打交道。打一针麻醉就好了!”

这是我工作的第四个年头,现在我每每疲乏地走出手术室回家,都时不时想起师姐和我的谈话——确实不用怎么写病历和打交道,因为时间都花在麻醉本身上了啊!

和其他临床科室不同的是,麻醉科并不是以“治疗”为目的的科室,而是以“保障安全”为目的。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做得再多也没有用,一错就满盘皆输,这可能就是悬在每一位麻醉医生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拉回到值班的现实之中:“麻醉科吗?宫外孕,病人已经休克了!5分钟过来!”

我立刻提起药箱走向手术室,呼叫值班的手术室护士:“宫外孕大出血,病人已经休克,准备好去甲肾上腺素,进来马上拿血!”护士应声后,立刻也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中。我立刻呼叫上级医生和总住院过来,一边准备好全身麻醉的所有物品。

5分钟不到,病人就被推到了手术室,人还能够对答但昏昏欲睡,脸色苍白。而且病人给了我们一个坏消息:三个小时前她刚刚吃饭。对于全身麻醉而言,成年人一般需要禁食8个小时,否则胃里还有食物残渣,一旦诱导过程中出现呕吐,病人就有可能误吸到气道中,产生吸入性肺炎,甚至窒息。

此时却绝不可能让病人再等4个小时了,实际上,我们一秒钟都不想耽误。上级医师果断决定:采取快速序贯诱导麻醉,同时准备好吸引器以防呕吐。我们三人一个人负责给病人吸氧,一个人穿刺动脉用于监测血压,上级医生则开始给药。等到患者睡着,药物起效,顺利实施气管插管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我告诉外科医生:“可以开始了!”外科医生点点头,开始手术。我抬头望了一下钟,病人进来刚刚过去5分钟。

手术开始,我们也开始快速补液,输血,由于患者失血较多,心率快血压低,我们使用血管升压药来维持血压,保障心脑肺等重要器官的血液灌注。大概半个小时后,患者的出血已经止住了,而我们也把患者的心率和血压调回了正常值。此时此刻,病人才真正“转危为安”。

麻醉抢救就是这样,用分钟来计算我们的工作速度还稍嫌不够,熟练的穿刺技术,果断的治疗决策都要在分秒中完成,否则病人病情可能走向不好的结局。

我毫不含糊地给自己下了诊断

忙碌的日子却忽然被按下了减速键——上班骑电单车不慎把小腿给摔断了,学名叫胫骨下段粉碎性骨折,我毫无准备地迎来了长假期:每天躺在床上看看小说,偶尔查查最新文献,看看《米勒麻醉学》。虽然是个无薪假,就当作是给自己放了个暑假充充电。

某天晚上十点半,我正无聊地躺在床上读着网络小说,不时还被里面的段子逗乐。突然没来由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左胸就传来一阵不适,有点儿提气不上。我坐起来,突然发现头晕得厉害,伴耳鸣、嗜睡,呼吸困难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尽管不适的感觉并不是特别难受,但麻醉医师的职业训练却马上把胸闷、气促和自己的骨折卧床史联系起来。“我该不会是肺动脉栓塞了吧?”我心里想到,立刻把家人叫来,夹上了我在新冠期间买的便携式指脉氧仪。看到显示器上提示氧饱和度82%,心率70次/分。赶紧又用平时给爸妈量血压的血压计给自己测量,血压:50/30 mmHg。

这时距离发生气促还不到一分钟,我已经全身汗湿了,耳鸣,头晕,浑身大汗,加上显著的低血压,毫无疑问我已经休克了,赶紧叫家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求援。

感谢自己还年轻,代偿能力好,心脏还没有停,意识虽然有点嗜睡也还算清楚。我赶紧慢慢把自己放平,因为我知道坐位不利于休克时大脑供血,同时有意识地尽量平静地深呼吸,加强血氧交换,期待自己氧饱和度不是下降过快。

说来也怪,那时候的我心里一丁点紧张情绪也没有,仿佛我是医生去给一个陌生人急救一般给自己下达着指令,我不紧不慢做着深呼吸,平静地等待120到来。

我的家离医院很近,而我们医院120也非常给力,不到5分钟就赶到。说来也巧,值班的急救医生有一位刚好是我在麻醉科带教过。“亮哥你咋了?”她好奇地问道。“应该是肺梗了!”我毫不含糊地给自己下了诊断。一听这个,大家也就明白事情紧迫。

倒霉的是小区电梯不够大,担架进不来。幸好家里买了轮椅,几个人把我扶到轮椅上坐了下去,然后在一楼门口把我换到担架上。这时候我已经非常嗜睡,感觉非常想睡觉,但我坚持硬挺着没睡过去。加上护士老师在摇摇晃晃的救护车上给我打针,也是把我戳了个够呛,当然顺便也提了提神。

到了抢救室,我首次第一视角感受了我们医院急诊科的高效率:上监护、上氧、建立外周通路、动静脉采血、中心静脉穿刺一气呵成。

到了医院以后,动脉血气氧分压是50,属于一型呼吸衰竭。标志着血栓的标志物D-二聚体最高到了一百八。心脏彩超也显示右心显著增大。所有的征象都提示着严重的肺动脉栓塞。在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后让我马上做了肺动脉血管造影,护士刚把我推回抢救室,影像科就给抢救室打来电话:大面积梗了!有了确切的消息,抢救室立刻予以阿替普酶溶栓。由于治疗及时,溶栓后不到2小时,我的症状就已经极大缓解。

第二天一早,我就转到了呼吸内科ICU继续治疗,在呼吸内科ICU和普通病房的精心照料下,我住了11天就平安出院了。

回过头来看看,还是有一些后怕。要不是自己凭借着医学知识第一时间就识别了肺动脉栓塞的发生,要不是自己年轻身体能扛,说不定当时就已经心脏骤停了。朋友说:“救人者人恒救之。”也许真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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