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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南都专访,宋史名家虞云国解读《清平乐》:

樊楼与勾栏瓦舍,代表着宋时城市经济与市井文化的兴起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5月17日        版次:GA10    作者:黄茜

电视剧《清平乐》镜头之一,再现了北宋“仁宗盛治”的景象。

宋史名家虞云国教授。

虞云国著作《水浒寻宋》。

热播月余的电视剧《清平乐》即将于近日收官。该剧自播出伊始,便以博雅的“历史正剧风”,华美细腻的视觉呈现,引得千万网友追看点赞。在此过程中,关于《清平乐》的各种话题层出不穷:吃瓜群众喜嗑帝后CP、漫议宫闱畸恋;历史迷乐道台谏制度、庆历新政、仁宗垂拱而治的成败兴衰;文艺青年惊艳晏殊、欧阳修、苏舜钦、范仲淹、蔡襄、崔白……“背诵默写天团”风华正茂轮番登场,便是奸臣夏竦的一曲“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亦让人拍案叫绝;而考据控则从剧中的华服、器皿、市肆、习俗、节庆、一酒一饭、一烹茶一调弦里,窥见宋人格调优雅的日常,以及仁宗朝难得一见的芳菲盛世。

可以说,《清平乐》里的北宋都城东京,与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记述的几无二致。“举目则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除了议政的庙堂和锦绣的后宫,片中喧哗热闹的东京都也是一大看点。车马络绎、商贾往来、奇珍汇聚,士夫文人在樊楼宴饮,歌伎传唱才子新篇,元宵夜,宋仁宗亲自带公主徽柔和近臣在街市赏花灯,在樊楼吃酒,在勾栏瓦舍看相扑,真是“烂赏叠游,莫知餍足”。

对于《清平乐》里以镜头再现的北宋人的衣食住行玩,宋史名家、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虞云国告诉南都记者,电视剧制作下了一番功夫,颇具说服力。“就描写社会风俗与市井风光而言,尽管某些器物陈设还有待斟酌之处,总体上是成功的,既能引起一般观众的欣赏情趣,较之历史记载也有较高的征信度。”

于是,《清平乐》不仅讲述了一个历史故事,一段帝王婚姻悲剧,也是由光影层层铺展的活色生香的社会风俗画卷。

虞云国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后留校任教,以宋史为专业方向。撰有《宋代台谏制度研究》《细说宋朝》《南渡君臣》《南宋行暮》等专著,学术论文结集为《两宋历史文化丛稿》《学史帚稿》。同时出版了《敬畏历史》《放言有忌》《书砦梁山泊》等文史随笔多种。

2020年,虞云国新撰《水浒寻宋》由世纪文景推出。该书以正史、笔记、话本、戏曲等为材料,对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细心梳理、认真抉发,考证20余种名物与风貌,10余项习俗规制,将“万数簪花满御街”的宋时都市风光、市民生活写得烟霞满纸、飞扬好看。

《清平乐》播出后反响不俗,亦勾起了如虞云国这样的专业历史学者的好奇。在媒体采访的“怂恿”下,他开始和网友一样“刷剧”,不过关注点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剧中精致呈现的宋代日常生活场景,以期“直观印象上有所获益”,二是庙堂上君臣议事论政的场面,因“其内容多半都于史有征,也从一个侧面艺术再现了皇权也必须受到相应制约的历史真实。”

本期“大家访谈”,南都文化特别采访了虞云国教授,请他聊聊一位历史学者的追剧心得。东京都到底有多繁华?“坊市改革”对城市商业的兴起有何意义?樊楼、勾栏瓦舍这些东京地标,历史上可真实存在?仁宗朝缘何“钜公辈出”、群星璀璨?一个性格柔弱、早年偏爱女色的君王,如何打造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仁宗盛治”?

  南都专访

庙堂戏还是宫斗戏?

宫斗戏吸引收视,庙堂戏兼容丰富内涵

南都:讲述北宋仁宗朝故事的电视剧《清平乐》正在热播。你是否也在追看这部剧?对它有什么整体的评价?

虞云国:宋代是一个相对理性的时代,史书很少记有汉唐明清那种一般影视热衷的宫廷故事。《少年包青天》之类系列古装戏,那纯粹戏说。这次《清平乐》刚开播两天,大概反响不俗,就有媒体希望采访,我赶紧追着补看,感到有一定的可看性,也就追到现在。电视剧制作下了一番功夫,就描写社会风俗与市井风光而言,尽管某些器物陈设还有待斟酌之处,总体上是成功的,既能引起一般观众的欣赏情趣,较之历史记载也有较高的征信度。我的整体评价前半部分还不错。

当然,电视剧也不能免俗,把后宫的宫斗戏与前朝的庙堂戏糅合在一起,既指望借宫斗戏吸引一般观众的追剧趣味,又试图以庙堂戏寄托某些有意义的思考。这部连续剧的后宫部分,曹皇后与张美人、苗美人等妃嫔,还有张茂则、任守忠等宦者,《宋史》虽有其人,但大部分情节都出于虚构,这也能理解。而庙堂戏部分,尽管出于艺术构思的需要,在细节或年代上或有调整与挪移,但诸多名臣的议论文章与活动轨迹与历史记载都有较高的契合度,这让《清平乐》有别于俗套的戏说,力图兼容更丰富的思想内涵,这些都值得肯定。但庆历新政的高潮一过,电视剧却似乎滑向宫闱斗争与畸恋的窠臼,让人感到编导在庙堂戏与宫斗戏分寸拿捏上还是有点进退失据。

再现商业繁盛的东京

“樊楼”是酒楼业龙头老大,瓦舍标志市民文艺兴起

南都:怎么理解这部剧开头便涉及的“坊市”弊端与宋仁宗和韩琦主张的“坊市”改革?它对宋代的市镇商业发展起到了什么作用?

虞云国:《清平乐》里将“坊市制”改革为“厢坊制”都归功于宋仁宗采纳韩琦的主张,这是箭垛式的艺术虚构。实际上,这是中唐以来城市格局伴随城市经济长足发展而逐渐变化的长过程。唐代大中城市中,居民住宅区的“坊”和商业交易区的“市”在空间上完全隔离,夜间实行宵禁。进入宋代,“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络绎无穷”,外来人口不断向城市及其外围集结,坊市封闭性结构再也不能适应城市发展的形势。现实的需求推动着城市的变化:一方面坊区街道两旁陆续试探性地开出了店铺,宋太宗时东京已出现侵街的现象;另一方面,城外或城郭附近居民聚居越来越多而形成新城,宋太宗晚年已在“坊”之上开始设立“厢”,作为管理附郭新居民区的新名称。总之,唐宋之际,城市结构从坊市制过渡到厢坊制,从坊市分隔到临街开店,是经历反复拉锯的漫长过程。电视剧将其归美于宋仁宗与韩琦的一次性“改革”,并不完全符合历史的细节真实,但厢坊制在宋仁宗时已基本成型却是毫无疑问的。

厢坊制推倒了坊市制坚固的坊墙,对城市经济与市民文化的影响是深刻而全面的。首先,传统城市从相对单一的行政性城市向相对多元的复合性城市过渡,随着商业活动与商业成分在城市占比中日渐增强,都城与其他大中城市真正成为全国性与区域性的经济中心,初步编织起从都城到州县再到镇市的商品经济网络。其次,这一格局有力推动了城市商业的行业细分化,而商业细分化反过来又助推了手工业进步。再次,随着城市经济的不断发展,孕育出自具特色的市民阶层,而商品活动的频繁速率,进一步加剧了为数可观的流动人口,这些都构成了市民文化的社会基础,比如瓦舍勾栏正是迎合市民文化消费的新兴载体,这类文化消费转过来又影响到相关商业与手工业的发展与转型(例如印刷业与图书销售业等等)。

南都:《清平乐》精致地再现了北宋人的衣食住行,东京都的商业繁华。在《清平乐》里,矾楼是王公大臣经常宴饮的地方,当矾楼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宋仁宗亲自过问,派遣张茂则注资挽救。你在《水浒寻宋》里也专门写到“樊楼”一章。请讲讲“矾楼”(樊楼)在宋代的市井文化和市场经济中是一个怎样的所在?为什么仁宗对其如此重视?

虞云国:矾楼所在,原先应是东京白矾贸易的集散点,可能原是矾行附设的酒楼,也可能后来在此盖了酒楼,故称矾楼,也唤白矾楼,后讹传为“樊楼”,也许“矾”字不雅。矾楼位居黄金地段,紧挨着皇城大内的东华门,宋真宗时就闻名遐迩,名人雅士经常出入其间,堪称东京地标性建筑之一。据宋代档案,其经营最佳时,每年销售官酒至五万斤,上缴国家酒税相当可观。后来新店主经营不善,不仅大亏其本,最后还濒临破产。历史记载,天圣五年(1027年),由于影响到国家的酒税收益,朝廷确实通过行政命令,允诺新承包者只要上缴矾楼年销五万斤的原酒税额,就可划拨给它三千家京城的小酒店(即脚店)作为连锁店,但其时还是刘太后垂帘,宋仁宗尚未亲政,电视剧说仁宗让张茂则注资等等,当然是虚构。但立足商业经济考量,却可以看到,一是樊楼俨然已是东京酒楼业的龙头老大,这种每一商卖行业领头羊的出现,也从另一侧面说明商品经济渐趋繁盛;二是宋代对酒与盐、茶、矾等都实行国家专卖制,但国家只授予商户许可权证与指配额度,然后仅按额征税而已,具体经营仍归私家。而酒类经营就出现了所谓正店与脚店的上下连锁关系,《水浒寻宋》里有一篇“酒望子”,生动有趣地描述了这种关系;三是宋代商业管理主要通过税收手段,商税在国家总收入中所占比重日渐提高,达到20%以上,天圣年间朝廷出面关切樊楼经营与酒税收入的互动关系,正折射出这种经济动向。

至于樊楼与宋代市井文化关系,《水浒寻宋·樊楼》颇有提及。其一,北宋都城著名酒楼虽然不少,但“构成东京餐饮业地标的,还得算是樊楼”,其经营风格、环境布置几乎成为宋代酒楼业的样板;其二,当时达官名人出入会饮其间,留下了不少文人雅事的吉光片羽,成为市井文化的八卦谈资;其三,南宋以后的文艺作品也往往借用樊楼作为最具人设的历史场景,好几篇传世的宋人话本与《水浒传》里都有相关记载。

南都:刚才说到东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娱乐场所是“勾栏瓦舍”,你在《水浒寻宋》里称它为“综合性游艺中心”。《清平乐》和《水浒传》里所呈现的勾栏瓦舍可有不同?历史上,勾栏瓦舍里发生的哪些轶事特别值得一提?

虞云国:严格说,瓦舍才是集商业餐饮与文艺娱乐于一体的综合性游艺消费中心,有点类似老北京的天桥与老上海的大世界(但我小时去大世界,只收大门票,进场如果不买吃的玩的,只看各家演出不再收费);勾栏只是附设在瓦舍之内专供演艺的封闭性场所,类似专门剧场。一座瓦子至少得有一座勾栏,多者可达几座甚至十余座,进瓦舍不收费,餐饮、求卦、博戏,进勾栏看演出之类,才另需付费。而勾栏就是用围栏或布幔将演出场所围起来,方便管理与收费。《清平乐》里韩琦安排宋仁宗在勾栏里看傀儡戏,在表现勾栏的封闭性上似乎还有欠缺。《水浒传》描写雷横进郓城勾栏看白秀英演出的场景则更加准确,行文先是点明“只见门首”如何,再交代“入到里面”如何,说明了这种封闭性。勾栏里是专门演出,具有商业化、专业化与大众化等倾向。在宋代,不仅都城东京,一般州府,乃至县城都有瓦舍勾栏存在,成为市民文艺蓬勃兴起的标志之一。

瓦舍勾栏里轶事很多,比如说,南宋临安北瓦十三座勾栏里有两座“专说史书”,一座名为“小张四郎勾栏”,小张四郎一辈子只在这里“说话”,大概是中国最早的专业驻场演员吧。《清平乐》里皇帝进勾栏看戏,也是艺术虚构,但南宋宫廷确实动用出资雇用或轮番调演等方式,将临安勾栏演员召入大内,为帝后嫔妃们专场演出,个别有这番经历的勾栏演员,在其后的勾栏广告上便往往打出“御前”的幌子,自重身价,吸人眼球。

仁宗朝为何“钜公辈出”?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南都:晏殊、苏舜钦、欧阳修、范仲淹、蔡襄、崔白……仁宗朝才子名士辈出,是什么造就了这种文化上群星璀璨的局面?仁宗朝是否可算是“文人治国”的典范?

虞云国:宋仁宗在位堪称宋朝历史上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黄金时代。我在《细说宋朝·宋仁宗与他的名臣们》里曾开列出包括政治、军事、经济、文学、艺术、思想、学术与科技诸多领域里的第一流人物名单,洋洋大观近百位之多,有兴趣者不妨查阅。这些杰出人物或活跃在仁宗朝,或成长于仁宗时代。诚如苏轼指出:“仁宗之世,号为多士,三世子孙,赖以为用”,所谓三世指仁宗以后“三世”,即英宗、神宗、哲宗与徽宗。明代李贽甚至以为,仁宗朝“钜公辈出,尤千载一时也”,评价确实够高的。

这一局面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从大背景说,唐宋之际的社会转型导致门阀士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非身份性的庶族地主成为统治阶级的主体;科举制经过北宋前期的完善,体现了“取士不问家世”与“一切考诸试篇”的相对公平原则,不仅成为官员选拔的主要来源,而且促成了新兴士大夫阶层的崛起。宋太祖与宋太宗确立的“崇文抑武”基本国策,宋仁宗时期景祐兴学与庆历兴学,也都有利于杰出人才的脱颖而出。仁宗朝那些璀璨群星,几乎都是科考取士的成功者。其次,及至宋仁宗即位,北宋已经历了近百年的社会相对安定与经济持续发展,这些都是群星璀璨局面之所以出现的必要前提与坚实基础。不妨说,宋仁宗时期人才辈出,群星璀璨,某种程度上正是享受北宋前期社会经济发展与崇文兴教国策的既有红利。最后,在君主集权体制下君主所起的主导性作用也是绝对不容忽视的。这就有必要说说宋仁宗其人,《宋史》本纪说他“恭俭仁恕,出于天性”,这种个性决定了仁宗朝宽容仁厚的施政特点。我们常说,君主制可以看成家长制的放大。在雄才大略的君主之下,必定是才俊如云;但有时候也往往发现,在一个平易而宽厚的家长保护下,子弟倒也颇有出息。宋仁宗“恭俭仁恕”的天性决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代英主,但仁宗一朝却人才济济,层出不穷,应该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宋仁宗时代,不仅有宋一朝,即便整个中国帝制时代,都可以说是政治生态最宽松的时期;不仅台谏官,其他官僚士大夫也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言论相对自由。这种政治生态与时代氛围,对各种人才的自由发展,都是不容低估的。

问及宋仁宗朝是否可算“文人治国”的典范,宋史学界一般将这一格局称为“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此,应该把握三点,一是前述士大夫精英阶层的崛起构筑了这一局面的阶级基础;二是以新儒学为主体的宋学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主体意识(范仲淹的“以天下为己任”可为代表);三是君主官僚政体经长期发展与完善,初步确立了皇帝君权、宰执行政权与台谏监察权之间相对制衡的中枢权力格局。据此而言,“共治”天下的政治格局在仁宗朝确已进入最佳运营状态,这是因为在相对制约的权力格局中,基本满足了明君、贤相、真台谏的充要条件,这在《清平乐》的庙堂戏里也有所表现。

然而,应该看到,这种局面却是不稳定的。这是因为,在君主集权体制下,君权的至高无上性仍没能在上述权力相对制约的既有框架下受到完全的制度约束,而仅仅企望于君主自身的自觉或贤明,以便其主动接受来自宰执行政权与言官监察权的制约;但一旦君主缺乏自觉或不再贤明,其拥有的至高君权仍足以颠覆这种“共治”格局,让士大夫官僚再度成为专制君权的附庸。宋仁宗朝虽未出现这种颠覆性局面,但漏洞与端倪仍不难发现(例如《清平乐》里任性废黜郭皇后、过度宠幸张贵妃等等),但在其后宋徽宗朝却不幸成为现实。所以看《清平乐》,一方面不妨对宋仁宗作出必要的肯定性评价,另一方面也不必把这种“共治”局面进行过度理想化的诠释,更不能跌入翘首期盼“好皇帝”的思想误区。

南都:许多人评价宋仁宗是一个较为平庸的君王,说他“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然而他在位的四十二年,却打造了历史上的“仁宗盛治”。该如何评价宋仁宗其人及其是非功过?

虞云国:宋仁宗是宋朝在位年代最长的皇帝。如果问,宋朝哪个皇帝在位时达到宋代君主官僚政体的最佳状态,无疑就是宋仁宗。在中国皇帝中,宋仁宗本人没有太多的故事,平庸虽说不上,但既不是奋发有为的英主,甚至在历代守成之主中也不是声誉卓著的明君。他的性格有柔弱游移等毛病,耳朵根子软,早年对后宫女色也有相当的兴趣。他的最大优点是宽容仁厚,能容忍各种激烈的批评,哪怕对他私生活妄加非议,听了也不挟愤报复。

《宋史》本纪说他在位期间,“国未尝无弊倖,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除了“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颇有夸大外,其他都还公允。尽管有种种外患内政问题,仍称得上是宋朝治世,除了军事不振外,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颇有些盛世气象。据记载,他讣闻传出,“深山穷谷莫不奔走悲号而不能止”,虽不无夸饰,但也折射出某些民情。宋史学界有“嘉祐之治”之说,也充分肯定他在宋史上的历史地位。

《清平乐》中见宋人精致日常,论奏与谏诤于史有征

《水浒传》为政治历史社会风俗的文字长卷

南都:你通过《水浒传》考证宋代风俗名物的著作《水浒寻宋》正好于近期出版。如果说《清平乐》写的是庙堂,《水浒传》侧重的则是江湖。观看《清平乐》和阅读《水浒传》,我们能从中撷取宋朝的哪些不同的侧面?

虞云国:我看到50集,感到《清平乐》重头戏似乎不在庙堂,为收视率计,说到底还是一部宫闱戏。也许,编导只想以庙堂戏作为大背景来烘托宫闱戏的主轴。据说,据以改编的小说名为《孤城闭》,我没看过,不便置喙。编导意在表达的深层主题,是否并不限于帝后妃嫔等剧中人物因预先命定或自我人设的角色定位而不得不自闭于孤城,是否还有更遥深的寄托,即大到家国社稷都会有类似自闭孤城的无奈命运。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剧感悟。《清平乐》不宜与经典《水浒传》相提并论,充其量只是一部较富内涵的古装剧。观看《清平乐》,我主要关注与宋史专业有关的两方面。一是电视剧里比较精致呈现的宋代日常生活场景,虽然细节、陈设未必全都精确,但直观印象上仍有所获益。二是尤其关注庙堂上君臣议事论政的场面,那些朝堂礼仪自不必完全当成历史真实,但那些名臣的论奏与谏诤,其内容多半都于史有征,也从一个侧面艺术再现了皇权也必须受到相应制约的历史真实。这是这部电视剧的可取之处,也是我作为宋史学者不吝点赞的主要原因。

至于《水浒传》,则是一部以北宋末年梁山好汉聚散兴灭为主线的经典名著,其思想内涵与艺术内涵堪称丰富、深刻与多元,这里没法展开论述。在四大古典小说中,《水浒传》表现的是更广泛的民众生活和社会矛盾,其普及化程度也许要超过《红楼梦》,而其平民性也高于《三国演义》,从而成为普通大众的社会历史教科书。“逼上梁山”的控诉呐喊,“替天行道”的追梦诉求,尽管仍难摆脱时代局限,却已积淀在中国底层平民思想感情的最深处。这些方面,只要批判地撷取,对我们借助小说形象了解北宋末年乃至中国古代社会都是极有启悟的。

另一方面,南宋以后,水浒故事经过瓦子勾栏里的宋元说话与金元杂剧等多元样式的持续敷演,到元明之际形成了《水浒传》的主干,其中许多内容与细节描写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宋元之际的社会情状与思想风俗,称得上是宋代政治历史与社会风俗的文字长卷。阅读《水浒传》时,其思想主题与艺术成就当然必须重视,与此同时也不妨别出心裁,有意去留心《水浒传》保存下来的宋代社会风俗的遗迹。作为一个宋史学者,我利用自己专业积累,将《水浒传》涉及的风俗名物与宋元史书、笔记、诗词、话本、杂剧里的相关记载对照着读,自感颇有收获。我将这些收获写成文章,结集为这册《水浒寻宋》,包括其中所收《<水浒传>的读法与说法》,对希望通过《水浒传》阅读了解宋代社会生活的读者,也许会有所帮助或启发。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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